大姐是我家五个弟弟妹妹的大姐,也是我们七个房头大家族二十几个堂兄弟、堂姐妹共同的大姐。
大姐是我们大院里的第一个孩子,1963年,她的一声清亮婴啼,宣告了我们家第四代的来到人世间。
可惜我一辈子重男轻女的祖奶奶(我爷爷的母亲)并不喜欢。
祖奶奶是个抽大烟袋、穿大绸缎,性情古怪、家规甚严,在家里说一不二、泼辣蛮横,封建家长制作风浓厚的老太太,掌管着我们大家庭的财政大权,直至灯尽油枯的最后一刻。
我们高祖是清末从距离八义集十几里的南石家,搬进八义集老街的,当时以铁匠为业,给街坊邻居、地主大院、耕农渔夫、赶大车的骡马队打制铁器、农具、厨具和骡马掌子。
靠着高祖、曾祖的日夜勤勉和娴熟可靠的打铁技艺,铁铺生意一度不错,流水钱不断,祖爷爷又识文断字、能说会道,会看风水、熟悉民俗、读得懂老黄历,我们的家庭生活水平很快在街里达到了小康。
但我祖上男丁少,我爷爷兄妹五人,三个姑奶奶,一个二爷爷,而我二爷爷比我爷爷小十五六岁,家里只能算我爷爷一人顶门立户。
徐州一带自古民风彪悍、乡村中讲究拳头说话、武力争先,男丁少,胆气就弱,与人争斗就处于被动挨打的境地。
早年间,八义集老街民风也是如此、我们这样的人家往往是受欺负的对象。
因为人少、钱多,又是外来户,不仅地面上的恶邻坏蛋想点子欺负讹诈,土匪、绺子、捻子、强盗隔三差五地过来打秋风,扫到我们这样的家庭,也肆无忌惮,一走一过,贼不走空,而不必担心任何报复的后果。
一百多年前,在兵荒马乱的时月,我们铁铺的日子,虽然苦心巴力的经营得下去,但每天提心吊胆,如履薄冰,唯恐辛辛苦苦到手的浮财,又落进了他人的口袋。
在那样积贫积弱、艰难困苦的环境中,我祖奶奶嫁过来之后,经历了几场抢劫、几场官司,甚至给恶邻欺负的给死狗披麻戴孝之后,擦干眼泪、痛定思痛,性格逐渐刚强起来,她觉得家里受欺负的主要原因,还是男丁少、拳头弱的缘故。
后来她在在挑儿媳、找女婿方面,很注重亲家的家庭弟兄是不是多,在村里拳头是不是硬气,而在我们自己的家庭,也十分重男轻女,尤其在我父辈的这一代。
我父亲本来应该是兄妹八人的,前面两个姑姑,出生不久,就被祖奶奶给溺死了。大姑(其实排行老三)命大,在被冻得半死时,我奶奶干活回来早了,及时救了,在怀里捂了三天,总算活过来了。后来奶奶连了四个男孩(我父亲和三个叔叔),我二奶奶也连生了三个男孩(五叔、六叔、小叔),有了嫡亲的七个孙子,我祖奶奶这才满意。
我这个祖奶奶,手伸得很长,70多岁了,管得了儿孙、还要继续管孙媳妇,挪着小脚、挥着大烟袋,要求七房孙媳妇,也给她生重孙子。
孙媳妇生了男孩,她就高看一眼,零花钱、布匹、肥皂、红糖、鸡蛋笑嘻嘻的、要啥给啥;孙媳妇可以心安理得地躺在床上吃着红糖、鸡蛋、大枣、喝着鱼汤、鸡汤、羊肉汤补身子,安安稳稳地坐月子;
生了女孩,她就横眉冷对,烟袋敲着窗口,当院子嘀嘀咕咕、指桑骂槐,隔天孙媳妇就得下地干活,想坐月子吃点好的,那是做梦。
作为第四代的第一个孩子,大姐的出生,自然遭到了祖奶奶的冷遇,那天她眉头一皱,冲着我虚弱的母亲嘀咕,“真没用,头一个就是女孩,赔钱货。坐什么月子,赶紧养好身体,继续生,什么时候生够了男孩,什么时候算数。”
在这样的环境下,我母亲的心情和处境可想而知,每天提心吊胆、担心受怕,婆婆没给气受,倒霉就倒霉在那个重男轻女的祖婆婆上了,见她跟老鼠见猫一样,都落下了心病。
我爷爷一向孝顺,给我大姐取名,小心翼翼地征求我们家这个祖奶奶的意见时,白眼一翻,随随便便地说,叫“领弟”吧,赶紧给我“领”个弟弟回来。
叫了几天后,我爷爷觉得不合适,因为和我大姐的这个小名,和我一个叔的名字重音,再次小心翼翼地请示祖奶奶,这老太太更烦了,“就一个丫头,翻来覆去,还要起个好名么,你自己起,别来烦我了。”
我爷爷也懂黄历,会看风水,知道取名的缘分,又愚孝,不想违背母亲的第一个提法,就引申了把“领”变成了“玲”,这样既像个女孩名,又避开了本家叔的字,还兼顾了第一个落地的名字。
大姐就这样成了我们共同的玲姐。后来她上学的大名,原本爷爷给起的“霞”字体,自小刚强、性格坚韧的她,觉得女孩子气太重,后来她自己改成了“侠”。
名如其人,潜移默化中影响了大姐的为人处世。
回首他大半生的一生行述经历,的确对得起这个“侠”字。
侠(拼音:xiá),是汉语通用规范一级字。此字最早见于篆文。本义是指武艺高强,见义勇为,舍己助人的品行。后引申为凭借武艺肯舍己助人的人。
金庸后来也在《射雕英雄传》的后文解释过,“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时光荏苒,岁月如歌。我的大姐,不觉年近花甲,我们这些弟弟妹妹也直奔知天命之年。
她大半生刚强自励、辛苦勤勉、裁缝手艺娴熟,与人为善、乐于助人,情商智商在线,虽然没能做到金庸先生所说的“为国为民”轰轰烈烈的事情,但人生的一些点滴过往,为大家庭、乡邻和亲友做的一些事情,微水波澜、飞鸿过爪,也有一些可圈可点之处。
作为比她小14岁的唯一弟弟,我就择要记录一二,不过是只鳞片爪,作为对她长久以来,对我们大家族、小家庭和我小小家庭倾心奉献的感谢。
大姐的故事,不过是发生在苏北农村一个普通小镇、一个寻常家庭的平平淡淡的故事。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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