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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鬓添香》

作者:狂上加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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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北镇世子韩临风在一片耻笑中,娶了个商贾盲女为妻。

陛下指着宴席上醉生梦死的韩临风道:“古有安乐公乐不思蜀,今有此子朽木不可雕也!”

京城世子迷妹们痛斥同情:可恨风流倜傥的世子爷,却被盲女算计,成就如此不相宜的姻缘!

世子幕僚们纷纷泪目:小主公!您为了卧薪尝胆,竟然要遭受这样的屈辱!我等无能,不能替小主公分忧代娶!

盲女苏落云:嗯……请大家不要激动,我和世子不过买卖一场,各取所需,待得他大展宏图之日,我自会领了休书走人。

只是没想到,她嫁的男人这么能干!当世子爹登顶大统,成为九五至尊时,自知乃东宫之耻的她不等陛下赐死,连忙卷好银票行李,准备“暴毙”让贤。

还没溜出宫门,月光下,身着太子蟒袍的男人便剑眉冷眸,横在了她的面前。

苏落云含蓄表示,大家毕竟夫妻一场,没有感情,也有交情。若太子殿下顾惜名声,非要一雪前耻的话,能不能给个面子,留个全尸?

韩临风笑得渗人:“苏落云,你的眼瞎,难道心也瞎了?”

快速简介:权宜婚姻,女主高嫁,因为出身低,自认为是青蛙天鹅配,只想早点被休,独自美丽。男主十分擅长冰糖温水炖青蛙。

精彩节选:

也许是魏朝一年里有一半气候阴冷,人人爱香。若手捧的暖炉里添一搓香,无论气味恬淡,还是花香馥郁,都叫人心旷神怡。

若问魏朝当世有名的香料出自何处,自然是京城的香料铺子——守味斋。

稳守京城的铺子,不光靠珍奇的香料,更有秘不外传的调香手段。凭借着无法模仿超越的香味,最近几年里,守味斋的苏家真是日入斗金,吃穿不愁。

都说福贵自古是一家,苏家坐拥金山,“富富”有余,却终究算是个商家,与那权贵还有隔山跨水的距离。

自从苏家大爷苏鸿蒙领了京师榷易院的差事,那脚指头尖总算勉强够到官宦府邸的门槛了,真叫人欣喜若狂。

这榷易院专管魏朝的外海买卖贸易,而大爷在其下的市舶司里专管香料选买。

虽然他只是个小小香药库使,领着微薄的薪俸,可是对于苏家来说,这是儿女们将来登天的腾云梯。

差事办下来后,苏大爷决定带着全家专程去老家荫州的祖祠,叩谢祖宗的阴德庇佑。

一家子准备头腊月上船,这年也要在老家的祖宅里过了。苏大爷决定年后再折返回京,免得耽误新官上任。

别人打点行李都是面带喜色,只苏大爷的嫡出二女儿苏彩笺有些怏怏不乐,臊眉耷眼地看着屋里的几个丫鬟替她打点行装。

苏彩笺的贴身丫鬟喜鹊是个会看眼色的,一看二小姐这霜打的模样,立刻猜出了她的心事。

“二姑娘,您是不愿看见‘她’才不高兴的?”

苏彩笺撕扯着手里的绣花样子,百无聊赖地瞟了喜鹊一眼:“就你话多,真该给你起名叫葫芦,闷起嘴儿来,免了聒噪!”

喜鹊一听,便知自己猜得没错,当下赔笑道:“奴婢若成了哑巴,那您岂不是要闷坏了……二姑娘也多虑了,我老早就问过了给老家送过东西的小厮,‘她’虽然被送到了老家,却并不在老宅里住,据说一年里有几个月都是去山上的庙庵找老尼姑讲义经文。您就算回去了,也不见得能看见她呢!”

听了这话,苏彩笺的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既有些释怀,又带了丝惋惜:“……她这是要出家?何必呢?我们苏家又不是寒酸人家,就算她嫁不出去,养她一辈子也行……”

可话锋一转,她又探身问道:“我过去后,当真不会常看见她?”

喜鹊多机灵的一个人,赶紧回道:“放心,奴婢自会跟老宅那边的管事嘱咐好,保管叫姑娘你住得舒心,看不见烦心的人。而且有夫人在,她也会替姑娘考量周详的。再说了,您和陆公子的亲事可是板上钉钉了,俩家换过八字婚帖,也供奉在各家祠堂里月余了,这苏陆两家都是顺风顺水,更上一层楼呢!这就是天作之合,岂是旁人能奈何的?你就甭理会旁人了。”

这话说得苏彩笺满面乌云尽散,想起她的未婚夫陆誓的一表人才,更是喜不自胜。一时间,倒是将心头的担忧抛在了九霄云外。

只是屋外一个听着屋内闲话的小丫鬟侧耳旁听,听了满头的雾水。

她是新来的,自然不知道二小姐话里忌惮的那个“她”是谁,所以跟着喜鹊去库管领月钱时,便好奇地问了一嘴。

这新来的小丫鬟鸣蝉是喜鹊的远亲,所以喜鹊也爱照拂她,倒是耐性道:“你也知道二小姐头上还有个姐姐,虽然也是嫡出,却不是我们丁夫人所生。”

鸣蝉立刻点了点头道:“这我知道,我们夫人头前还有位早亡的夫人胡氏,那位夫人还有一儿一女……不过听说大小姐遭逢了意外,成了瞎子,被送到去了老宅……”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喜鹊瞪了一眼:“就你话多,真该改名叫葫芦!记住了,想在二小姐的院子里办好差事,就少提大小姐!”

话点到这份儿上,鸣蝉也有些明白了,原来二小姐不想见的,就是她那位同父异母的姐姐啊!

那位苏家大小姐得眼疾也不过是这两年的事情,她模样生得好,据说苏陆两家定下的娃娃亲,按道理,陆家原本应该娶那位大小姐。

若不是大小姐后来得了眼疾,陆家这门亲事说什么也到不了二小姐的头上。

这样一来,二小姐的曲折女儿心事,也就让人一目了然。不过现在看来,那位大小姐岂不是可怜!

好好的姑娘如今也不过十八,却有了眼疾,正经的宅门哪里会要个瞎子媳妇?

可若让她与人为妾,现在的夫人丁佩难免挂上苛待继女的恶名。听说那位大小姐高傲着呢,家里先前要给她许一户穷秀才,那大小姐抵死不从,父女俩大吵了一架。

大爷左右思量一番后,将大小姐送回了老家。既然她不想嫁,他便由着她,只当家里又多添了一门祖宗,将养她到老死为止!

如今苏家喜事连连,苏大爷也懒得在跟那个执拗古怪的大女儿置气,此番回去,若祖宗熬不住老家的清冷,自己想通了来求他,他这个做父亲的,自然也会软一软,找个合适的亲事,多添嫁妆让她嫁人就是了。

在回程的船上,苏家大爷对着自己的三个儿子说道:“我们苏家至此之后,也算是官宦之家了,为父一番经营,都是为了你们这些子孙,就算回老家,你们三个小子也不要懈怠功课。”

丁氏生的两个儿子相差一岁,苏锦官十四,苏锦城十三。他们俩都是丁氏在成都府陪着苏大爷时所得,所以这名字里寓意着出生地“锦官城”的意思。

两个人也带了锦城繁花似锦的灵气,自开蒙以来跟着夫子学习得有模有样。相较之下,那亡故胡氏的儿子苏归雁看起来就显得愚钝了。

听到归雁将一篇《出师表》背得磕磕绊绊,苏鸿蒙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大儿子的脑门说道:“亏得你都十六了,比两个弟弟还早上两年学堂,这脑子灌了浆糊?”

苏归雁的样貌承袭了亡妻胡氏的端秀,看着倒是一表人才,可惜只是模样好。

他被父亲手指点数得踉跄,不由得倒退了两步,加之船的颠簸,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疼得眼圈泛红。

两个小的看着大哥摔在地上,也不敢扶,那老三苏锦城还忍不住偷偷笑一声。

就在这时丁氏领着丫鬟走了过来,看了一眼苏归雁,笑对苏大爷道:“好好的,又发脾气训人,你前些日子可刚调理过身子,郎中说过吃着汤药不可动气,雁儿向来学得慢,也不是这两天的事情,你何苦来再生气堵着自己……”

说这话时,丁氏冲着坐在地上的继子雁儿使了眼神,示意他赶紧躲开,免了招惹父亲生气。

苏归雁抿嘴爬了起来,扶着腰一瘸一拐地回了船舱里。

苏鸿蒙余怒未消,生气道:“你总这么护着他吧,越发不成样子了!”

丁氏保养得益,她比苏鸿蒙小十岁,虽然也快年过三十,可依旧眉目光艳,微笑替苏鸿蒙揉捏着肩膀道:“胡家姐姐过世得早,留下这一对儿女,我身为继母,如何能不多爱护着他们?现在落云的眼睛又……我自问愧对姐姐,每日都睡不踏实……”

苏鸿蒙一向爱妻有加,看见丁氏又因为大女儿的眼疾自责,叹气道:“她的事情是意外,谁都不会怪你的?”

大女儿苏落云当初磕碰了脑子,醒来后便目不能视,这如何能怪到丁佩的头上?可丁佩听了丈夫的话并没有舒展眉头,只是又叹气:“落云的性子太拗,不然何必送她老宅子住?”

苏鸿蒙爱怜地看着这个小了他十岁的娇妻,他是最知她的性子的,为人和善性子娇软。也难为她当初入府,既要照料自己的孩子,又要照顾亡妻留下的儿女。

这次他在朝中挂职,待得他日高升,夫人也会荣光无限,也不枉丁佩当初托付于他的委屈……

这一路无话,乘舟便来到了老家荫州。

苏家的老宅子是苏家上一代族长在八十大寿时重新翻建的,如今算起来也过了二十余年,围墙爬满的绿藤青苔,远远看去一片郁郁葱葱。

老宅的管事老冯一早就带着人在河埠头等船,现在正在马车前引着车夫来到了老宅的拴马桩前准备卸车。

苏鸿蒙下车之后环视了一圈,皱眉问道:“大小姐呢?又闹脾气不见人?”

自从苏落云双目失明之后,性子变得愈加孤僻,起初砸摔东西不说,还因为婚事的事情跟家里人争执。

苏鸿蒙就算端起父亲的威仪也不好苛责刚刚失明的女儿,所以干脆将她撵回老宅子,让她修身养性。

没想到这么久了,她居然还是死性不改,明知道父亲回来,也不出来相迎!

管事老冯趁着大爷没发火前适时说道:“入冬以来,这里雨水不减反增,大小姐听说您是坐船而来,一直担忧着河水上涨,这些日子去山上的庙庵为一家人烧香祈福。原本昨天就该回来,可偏巧又下了一场雨,山路湿滑得落不下脚,这才耽搁了。刚才我派人去打听,说是山下有人挑去了炉灰垫路,大约一会就能回来了。”

苏鸿蒙听了管事的解释,阴郁的脸色稍微舒缓了些。

丁氏也在旁边轻笑道:“云儿好像懂事了……就是做事还这么不顾头尾,也不想想雨天路滑,她若再受伤,岂不叫人心疼……”

苏鸿蒙听了丁氏的这话,觉得在理,已经松弛下来的面皮再次紧绷,冷冷道:“回到老家也不省心!”

走进老宅子里时,苏鸿蒙发现院子里的石板似乎新近重新铺垫过,都是见方的小石板,石板之间的缝隙里还垫了凸起的小卵石,踩上去并不舒缓平滑。

一旁的彩笺膈到了脚,不禁小声嚷道:“前些年我们来祭祖,院子里不是上好的青石吗?怎么换了这个?”

管事赔笑道:“是大小姐让换的,她久不走动,铺上卵石走上去正好活动足下穴脉……”

二少爷苏锦官闻言,撇嘴冲着苏归雁笑道:“我们几个小的里,就大姐手头阔绰,替你握着亡母的钱银,就连翻动老宅的瓦石都不必挪用公中……回头你劝劝大姐,那钱银也有一部分是大妈留给你的,她全折腾光了,算哪门子事?”

他嘴里的“大妈”便是早亡的胡氏,胡氏乃苏州香料商人胡家的长女,胡家香料生意以前也风光过一阵,当初对于胡氏的嫁妆也不吝啬。

只不过苏家曾有周转不开的时候,胡氏带来的嫁妆垫进去了一半。

后来胡氏临终前,便将自己剩余的那一点嫁妆尽数给了年幼的一对儿女,还特意请了官府的文书为证,邀了苏家长辈和娘家人来点数银票田地,直言自己走后,只剩下幼女和尚在襁褓里的儿子,这些嫁妆便是他俩以后在苏家安立的依靠,这些钱谁也不许挪动,只由自己的陪嫁妈妈田氏帮着儿女代管。

那些良田都租给了相熟的佃农,每年旱涝保收,虽然钱银不算丰厚,但也足够维持日常穿用。若是她的这一对儿女遭逢了不测,那么便请两家的长辈做主,将这些钱银田产尽数捐给庙庵充作香火钱,也算是为她这苦命的儿女积攒下辈子的阴德了。

当时这话让苏鸿蒙困窘尴尬极了。外人不知,当时他已经跟丁氏有了首尾,也正是这点让胡氏伤心欲绝,病体缠身,突然就不行了。

胡氏这话,看上去是临终托孤,可话里话外去也透着对苏家未来夫人的不信任,生怕她谋财害了自己的儿女,这才说出全捐出去的荒唐话来。

人死为大,胡氏摆出这样的阵仗,苏大爷不能反驳,再说苏家早就缓过气来,财大气粗得很,他哪里会惦记妻子的那点子嫁妆?所以苏大爷便全都依从了胡氏,将亡妻的嫁妆尽数给了她的儿女。

翻修院子地面这点钱,对于苏落云来说,还真不算难事。

不过听了老三的话,苏鸿蒙还是不认同地皱了皱眉。

苏落云是从小便特立独行的姑娘,十二岁时带着田妈妈去了田庄,将胡氏留给她的佃户账本子尽数收归了回来,钱银全都攥在了自己的手里。

当时他觉得小姑娘早早接管钱财田产不是什么好事,为此还语重心长地训教了落云。

可那孩子却拿亡母遗言来赌她的嘴,只说这是胡氏留给她们姐弟的,怎么花用不需得父亲操劳。

如此不受教的顽劣女儿,苏鸿蒙岂能忍?当场叫了苏家的长辈,直言胡氏的嫁妆虽然不用他管,可若这儿女教育也不需得他管了,那么说开,让苏落云领着她弟弟自去过活,以后也不必顶着苏家子孙的名头了。

当时外祖家的生意渐渐走下坡路,她不能带着弟弟投奔外祖胡家。

就算以后姐弟自立门户,苏归雁以后的从商还好,若走仕途便无望了。魏朝不禁止商贾子弟恩科,但是被逐出家门的逆子,名声败坏,连起初的童考都难过关。

为了弟弟的前途,一向不服软的苏落云总算是松了口。虽然苏鸿蒙不管她的嫁妆,可她以后花销每一分都要得了父亲的同意才行。

可自从苏落云双目失明以后,苏鸿蒙对于她有些变大的花用开销倒是开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胡氏就留下那点子钱,不过能充一充体面的嫁妆罢了。

苏落云若不想嫁人,也不想给弟弟留些,全挥霍了也成。

毕竟苏家的新祖宗若只花钱就能痛快,他也乐得消财免灾。何况苏落云花用的又不是公中的钱财。

苏府的其他公子小姐对于大姐的阔绰钱袋子羡慕极了。苏家祖训向来不养纨绔子弟,腰缠万贯的苏鸿蒙虽然自己日常吃用讲究,可对于儿女一向吝啬,仿了清流家风,府里公子小姐每月的例钱少得可怜。

现在看到大姐在老家如此自在,如何不叫人妒羡交加?

苏彩笺娇惯了,待走入大堂里,发现屋内的地面上竟然也嵌入了卵石,那嫩生生的脚板便受不住了,跟丁佩小声嘀咕了几句后,丁氏便唤婆子去库房里拿祭祀时用来铺地的厚毡来铺在地上。

有了厚毡铺地,穿着薄底儿的软绣鞋就舒服多了。就在这时,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苏归雁忍不住开口道:“姐姐用卵石铺地,大约是因为目不能视,所以在地上做了记号,免得行走磕碰,现在把地铺上只怕……”

他们姐弟书信会说些日常,苏归雁知道这些卵石的用处。

没等他说完,苏锦官便不屑道:“她身边又不是没有丫鬟婆子,就算没有眼疾也会有人扶持,还能让她摔了?”

苏归雁习惯性地闭口不言了。他最知道自己亲姐姐的性子,那是天下顶要强的一个人,如何肯走到哪都靠着人扶持摸索前行?

想起姐姐起初失明时,悲痛得不肯见人的样子,十五岁少年的眼圈慢慢红了起来。没了地上卵石的指引,姐姐一会来见父亲只怕会露丑。她是最不愿在人前露怯的……

可是他的话显然没有入父亲的心里,苏鸿蒙原本想接话的,可惜被继母打岔,一时岔到了拜见老家族亲的琐事上去了。

接着,一家人围坐桌前就着点心饮茶。丁氏漫不经心地让丫鬟将净手的铜盆子摆在了门边,说是屋里太干,加一加湿气。

方才因为铺设厚毡,桌椅立柜都挪动了位置,厅堂有些凌乱。老冯想叫人来收拾一下,可丁氏却说不急,等老爷午休时,再规整也不迟。

就在大家吃茶的时候,丁氏抬头便看见了服侍苏落云的田妈妈正领着丫鬟香草站在门厅口处。

于是丁氏含笑扬声道:“田妈妈,为何不入厅请安?”

田妈妈一直默默立着,两只隐在褶皱里的眼一寸寸地盯看着大厅,直到丁氏喊她,她才稍微迈前了一步,不卑不亢地拘礼道:“老奴看老爷夫人聊得正热络,生怕冲撞了雅兴,原想等着主子们言语间歇再行问安。”

田婆子是胡夫人留下的老妈子,又是胡氏临终托孤的一位忠仆,她向来寡言少语,除了小姐的园子,几乎哪也不去,平日里丁佩也挑不出她的错来。

听田妈妈的解释,丁佩笑道:“都是家里人,有什么言语冲撞的?你既然回了,那便是云儿也回来了,她现在在哪,老爷正盼着见她呢!”

田妈妈低头回道:“大姑娘回来的时候,裙子被马车轮子溅了泥点子,得稍微洗漱一下才能来给长辈请安,她怕老爷夫人等急了,便派老奴前来通禀,一会老奴便回去接大姑娘过来。”

苏鸿蒙挥了挥手:“知道了,叫她不用打扮得太费事,都是家里人,就算便袍来见也无不妥,一会我跟夫人还要休息一下,再去县下会友参加夜宴,让她过个礼数就好。”

田妈妈又默默扫视了一圈大厅,再次施礼,便领着丫鬟匆匆而去。

苏彩笺有些浑身不自在,她原想着不用看见姐姐,哪里想到回来就要跟大姐打照面。

她倒不怕苏落云,只是想到自己这位姐姐锋芒毕露的言语,只怕一会又要闹些不痛快。她向来娇惯,烦心的事情都有旁人料理,独独面对家姐时,因为心里的那份愧疚,觉得闹心。

不过想起苏落云当初离开家时,披头散发憔悴的模样,她心里又舒服了些。

从小到大,都有人拿着她来跟姐姐比较。彩笺在姐姐落云的面前从来都是不出挑的,而如今,想来再无人会拿她跟个瞎子相比了,这是不是也算得另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呢?

正这般想着,门口处再次传来脚步声,一个飘忽的人影率先出现在厅门口。

苏彩笺抬头看去,只见抬腿迈入的女子身形纤丽,一件素雅的云袖长袍显得她更加纤瘦洒脱,一头乌发挽了个云髻堆在头顶,露出光嫩洁白的脖颈,还有饱满明丽的额头,双眉浓而俏美,偏眉尾微微挑起,少了些女儿家的纤弱,多了几分男子般的英气。

那白净的脸上,最好看的其实还是那一对眼,微微上挑的凤眼含着微光,让人忍不住凝神细看。

只是那对眼美则美矣,却少了些灵气,直直望向虚空中的一点,不曾有眼波流转。

呆滞的目光并不妨碍那女子轻盈矫捷的步子,只见她径自甩了身后的丫鬟,跨过门槛绕过地上盛水的盆子,踩着轻盈莲步,在距离桌子三步远时便定立住了,然后优雅施礼道:“父亲母亲,女儿相迎太迟,还请责罚!”

苏鸿蒙有些诧异,忍不住站了起来,伸手在这女子的面前晃晃,有些不敢相信道:“落云……你的眼睛恢复了?”

这刚刚走进来的,正是被遣回老家的长女苏落云。

苏鸿蒙的手指都快点到她的眼前了。她依旧目不斜视,微微笑道:“父亲在说笑了,当初您请了熟手的郎中给我瞧过,我经脉因为脑伤堵塞,大约一辈子都看不见了。”

“大姐,你方才走进来时,如履平地啊,哪像个瞎子……”最小的苏锦城忍不住开口嚷嚷道。

他话音未落就被身旁的苏归雁狠狠推了一下:“不许你说我姐是瞎子!”

可是还没等他喊完,苏落云已经转身绕过一把椅子,来到了苏归雁的近前,笑着摸索着他的头道:“三弟说得不错,目不能视,不是瞎子又是什么?你都长得这么高了,怎么还像小孩子般跟三弟叫喊?来,让姐姐摸摸你长胖了没?”

这般风轻云淡地承认了自己眼瞎的事实,可一点都不像苏家人印象里那个失明后,变坏了脾气的苏家大小姐。

这两年的时光,似乎将这个不幸的少女磨砺得老成了许多。

这时,丁氏开始不轻不重地数落着锦城,让他不得对长姐不敬。

苏落云不甚满意地摸完了弟弟单薄的脸颊,便转身立在了苏鸿蒙的身旁,目望虚空,恭谨问道:“父亲这一路来是否觉得疲累,我正好带了些山上的苦茶,若配以枸杞蜜枣,别有一番醒神味道。”

待茶水泡上,一家人也都围坐一起,只是看向苏落云亲自倒水冲茶时,动作行云流水,看不出半点迟疑来。

苏鸿蒙问道:“你的眼睛还没好,可我看你……如今甚是利索啊!”苏落云若还眼瞎,为何方才走路行事来如此从容?不能不叫人纳闷。

落云微微笑道:“我在这老宅住了两年,自然熟悉,日常走动也无妨,只是到了陌生的地方,还得摸索着前行。至于这泡茶更简单,茶盘上有花纹,丫鬟每次将茶杯摆在固定的位置,也方便我拿取。”

苏鸿蒙听了,不由得服气地点了点头,不管怎么样,大女儿似乎已经接受了自己眼疾的事实,变得通情达理了许多,这叫做父亲的总算有些欣慰。

如今再看这女儿,苏鸿蒙心内的叹息更重——落云若未得眼疾,这般出众的容姿,就是王府也进得啊!

于是臆想中剑拔弩张的父女相见,倒是春风和煦,洋溢着和睦慈爱的气息。

苏落云不光是对父亲如此,对待继母和几个弟妹也是秉承着长姐的风范,丝毫不见两年前分开时的乖戾脾气。

苏鸿蒙原本是抱着父女要争吵一场的准备,没想到大女儿这两年间修身养性,竟然比眼盲之前更加稳重有礼,他不由得满意捻须,觉得官途畅通,就连家事也顺畅了不少。

丁佩也是面上含笑,可是心内诧异极了——若说住惯了老宅,所以苏落云记住了摆设位置也有情可原。

可是方才因为铺厚毡的缘故,作为标记的卵石全无用处,各处的家私摆设也挪了位置,更何况门旁还有一盆水,稍不留神就能踩翻了,这苏落云是真瞎了?为何走去来如履平地,从容恬静呢?

其实不光她有此疑惑,连亲弟归雁也是心有不解。

尤其是吃饭之后,走在老宅庭院里时,因为脚下卵石的指引,苏落云的步履更加从容轻盈,路过鱼池花圃,还笑着伸手指点,与父亲讲着老宅子的哪里有了些微改动。

若不是早先知道,谁还会当这侃侃而谈的女子是个眼盲之人呢?

待得家人各自回房休息。归雁总算有了跟姐姐独处的时光,立刻迫不及待地问着落云,是不是眼睛有所好转。

落云微微苦笑:“难道眼盲者必须人前彷徨摸索才像样子?那前厅的摆设虽然变了,可是田妈妈提前带着丫鬟看了厅堂里的变换,再回来告知了我,你没发现,我身后的丫鬟香草时不时卡音清嗓,若我前面有了障碍,她便如此提醒我,如此一来,也算是我的另一双眼。”

苏归雁听到姐姐如此解释,不由得失望极了,看着姐姐,心内百味杂陈。

不过苏落云却淡然道:“母亲当初给我起名字,大约是预见了我以后的光景。起名落云,从天际落下的滋味固然不好受,然而跌落尘埃,也不失为另一种幸运,我虽然眼盲了,在乡间沉寂的两年里却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苏归雁蹙眉问:“姐姐想明白了什么?是不是跟……苏彩笺有关?”

当初姐姐的那场意外,就是发生在苏彩笺的院子里。当初陆家要来商议婚事,十年前,苏陆两家的老爷子只是定下亲,却并没指明要嫁苏家哪个姑娘入门。

陆公子钟情于姐姐,可是陆夫人因为跟丁氏私交要好的缘故,更加中意妹妹苏彩笺。

做母亲的拗不过儿子,最后定下姐姐。苏彩笺倾慕陆誓,知道之后来哭闹姐姐,然后就发生了意外。

当时因为在二姑娘的院子里,除了二姑娘屋里人外,谁也没看见是什么情形。

后来大家也是听二姑娘身边的丫鬟喜鹊说,是大姑娘自己脚下不稳,脑袋磕碰在了路旁的石墩上,流血昏迷了两日,再醒来时,眼睛就看不见了。

虽然苏落云醒来之后,笃定是苏彩笺推了她,但苏彩笺哭得梨花带泪,也不说话反驳,颇有丁氏弱柳娇花的风范。

父亲原本就偏心丁氏的孩子,加上周围的人证俱在,都说是苏落云摔晕之后记得偏差了。所以苏鸿蒙也乐得和稀泥,只罚了苏彩笺跪佛堂一日,便不许人再提此事了。

毕竟两个都是他的女儿,一个瞎了,无法改变,总不能让另一个担了害姐姐的名头,坏了名声吧?

苏彩笺平日里是个虫子不都敢踩的孩子,怎么会故意要害姐姐?这就是意外,既然发生了,谁也没法子。

可是陆誓却不肯换了未婚妻,闹个不休。最后一年前陆夫人便折中想了个法子,让他先娶妹妹苏彩笺为妻,待过些日子,再抬苏落云入门。这样一来,也算让苏落云这个嫁不出去的残废姑娘有了着落。

总之,其中发生了不少波折,陆家才跟苏家结缘,定了亲事。

哪知身在老家的苏落云却不肯听了长辈的安排,将自己先前收到的陆公子的信函烧成灰,拢在木匣子里托人送回陆誓的手里。

她说得明白,与陆公子再无干系,大家以后见面,大约也就是一句“妹夫”相称。若他再跟苏家提及姐妹同嫁之事,她便一刀割掉秀发,入庵出家。

随后的这事,再无人提及,只二姑娘彩笺欢天喜地准备嫁妆喜被,等着嫁到陆家去。

不管别人怎么说,苏归雁认定是异母的妹妹害了姐姐,待听到落云说“想明白了”,便立刻想到那意外去了。

可是苏落云却不动声色:“那事休要再提,众人都说是我自己绊倒的,若是还咬着不放,倒像是我构陷家妹……对了,你这两年可有照着我说的去做?”

归雁立刻点头::“姐姐当初让我藏拙些,所以夫子每次检查功课,我都要留些错漏,默背诗文讲义,也比锦官锦城他们慢两日……夫子觉得我玩心大,惫懒了。父亲不喜我这样,总是要骂我。有时我真不想如此了,可想到你当初的叮嘱,又忍住了。”

落云听了,心疼地又摸了摸弟弟的脸:“你比我强,我像你这么大时,若能沉住气就好了。记住了,以后也不要跟那两兄弟争锋,现在的我还没什么本事,没法护你周全,你显得笨些,在家里才自在……”

苏归雁默背功课其实比那锦城兄弟快多了,有时看那两个弟弟刻意卖弄聪明,也算有趣。

可他还是不解姐姐这般安排,心中存疑:“姐姐,你是说继母不愿我比两个弟弟强?”

苏落云摸索着弟弟的脸颊,柔声道:“苏家现在蒸蒸日上,光是香料铺子的生意便有如水的金银入账,将来这铺子由谁继承必定是牵动人心的事情。我当初被父亲撵回老宅,你身为长子,却无至亲帮衬,若显得太过聪慧,我怕你福缘太浅。”

外人也许不知道,那苏彩笺虽然号称比苏归雁小了一岁,其实她比苏归雁还早一年出生的,今年实际已有十七了。

丁氏是在成都府与经商的苏鸿蒙相识,在胡氏尚在时,就怀下了彩笺。

父亲不想丁氏的私生女儿背负庶女的名头,愣是隐着不上家谱。直到母亲亡故一年后,这才将苏彩笺记录到家谱上。

以续弦所出的正经名目,终于让苏彩笺成为了苏家名正言顺的嫡女。

落云以前只觉得这个妹妹个子长得快,言语也比着同龄的孩子利索,并没深想。是直到十二岁那年才知道其中的隐情。

她那时也终于懂了母亲临终前的郁郁寡欢。这个平日里总是柔弱笑脸迎人的继母,可不像表面上看着那么简单!

也是从那时起,她开始与继母针锋相对,也越发为丁氏所不容。

这些事情,她并不想跟弟弟深说,他年岁还小,若是跟她当初那般与丁氏起了冲突,被刁难的,也是他这个不能自立门户的少年罢了。

苏归雁虽然还是少年,但母亲早亡也让他变得比同龄人早熟许多,他听懂了姐姐话里的深意,一时间想到平日父亲的偏心,不禁有些心酸。

苏落云似乎感觉到了弟弟的失落,忍不住像小时那般,将弟弟揽在怀里,摸着他的头发道:“我起初回来时,真是万念俱灰,只觉得一辈子要沉入黑漆漆的深渊里不得翻身,幸好遇到了庙庵里的一位永静师太,她生下来便有眼疾,日常起居却跟常人无甚区别。我问她如何忍受这无光的日子,她说心中有光,何惧眼前黑暗?”

苏归雁虽然聪慧,可听姐姐的这番话,却有些听不懂。

落云接着道:“你就是我心里的光,母亲去世得早,长姐如母,我若不振作起来,将来九泉之下也愧对母亲,而且就像永静师太所言,我虽看不见,但耳力与嗅觉却更胜从前,上天为我留了扇门,我若一味自怜自爱,那才是真正的瞎子废人!”

想起一年前听闻弟弟病重时,她在乡下急切得恨不得生翅回去,却无能为力,苏落云那时便下决心,不可以再在乡下哀怨度日,她要回京城,保护好自己的唯一的亲弟弟。

可是老宅的管事却不肯放她回去,只说老爷有交代,若无他的命令,大小姐不可独自返京。

毕竟当初因为她恨父亲偏心苏彩笺,在苏府闹得不可开交,苏鸿蒙不愿大女儿回来,那么谁也不敢让她离开老家。

这次听闻父亲回来祭祖过年,苏落云准备了许多。她知道父亲的脾气,又是个爱面子的人。若是她不表现出一个闺秀该有的气度,父亲绝不会松口。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重新回到她曾经一败涂地的京城,帮助弟弟度过成年的一段日子,待弟弟以后考取功名,远远去了异乡为官,自可名正言顺地独自立府成家。

若是弟弟不走仕途,依着丁氏的精明,也绝对不会让弟弟继承苏家的产业。而母亲留给他们的嫁妆只有那么一点,加上母亲去世后的几年里无人管理,就连良田的地界,都被人挤占挪动了位置,缩水了不少。

她要想办法经营,为弟弟赚取一份安身家业。

若说眼瞎,其实也是有好处的,那就是绝了她的姻缘之路,只要她不松口,正好有了老死家中的借口,正好专心照顾弟弟。

两年的时间,让她摸索出一套应对日常的法子。

那院子和厅堂地上镶嵌的卵石,就是她想出一个法子。只是没想到丁氏刚来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不光让仆人铺上的厚毡,还故意摆乱家具,在门口设下绊脚水盆。

想来有人将自己在老家的日常传给丁氏,她又知道自己要强的性子,来见父亲绝不要人扶,这才故意让人将水盆摆在了门口。

若不是她回来时,无意中听门房说起老爷让人开库房取厚毡,恐怕要入了厅堂丢丑了。

苏落云虽然让弟弟藏拙,可她无意装成废物的样子。一来废物小姐,绝不会让父亲松口,二来,她若示弱,岂不是让丁氏行事更加的肆无忌惮?

现在的她早不是两年前那个孤傲少女了,失明的苦难让她可以静心思考,也让她行事起来更加城府深沉。

不过事情总非如人臆想那般。虽然苏落云此番表现的得体大方,可当她提出想跟父亲一起回去,好在父亲面前尽孝时,苏鸿蒙却迟迟不肯松口。

并非他不满意苏落云,府里有个瞎子小姐,不是什么光彩事情。苏落云变得懂事固然很好,但是若能一直安居乡下,那就更好了。

他刚走上仕途,不想成为同僚嘴里的笑柄,苏落云若是懂事,就不要再提回京城的事情了。

当然,他这般想也是因为丁氏提起彩笺婚期将近,到时候落云若回府,不知道会不会有人想起陆公子跟苏落云的前尘。

苏大爷觉得丁氏言之有理。虽然小儿女的事情都不作数,但是若被有心人嚼舌根就不美了。

就此,苏鸿蒙觉得大女儿还是在老宅子更好些。

当他将这话稍微修饰一下,说给落云听时,还担心小祖宗要闹。

可落云听了却微微一笑:“父亲所言甚是,只不过小舅舅前些日子给我写信,说他年后要去京城办事,想着看看我,让我回京跟他相见……要不我再写一封,就说爹爹不方便我回京,待得日后再与他相见。”

这话一说,苏鸿蒙立刻坐直了身子。胡家祖上虽然经营香料,可是后来生意凋落,大部分的买卖都被苏家给兼并接手过来了。

到了胡氏幼弟胡雪松这一代便改了行当。

落云的这个小舅舅不善文辞,却喜欢舞刀弄棒。刚开始也不过是个大头兵,日子过得有些困顿,后来据说一年前救下位贵人,便开始时来运转,最近入了船舶司,协理司里的大人负责两江船只征调。

他虽然只是小小水军,可权限不小,正好掐管着两江商船运往。

当初因为胡氏早亡的事情,那胡家舅舅一直对苏鸿蒙不太客气。若是听说他将眼盲的外甥女送到了乡下不让回来,只怕那武夫又要立在苏家门前乱舞板斧,搞不好以后看见苏家运送香料商船都要刁难一下。

当初胡氏的早亡,苏鸿蒙自问不能做到问心无愧,这么一犹豫心里又改了主意:“……既然你舅舅回京,若不见你必定惦念,你妹妹的婚期将至,你不在反让外人猜忌,待过了年,就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苏落云微微一笑,并不意外父亲突然改口,毕竟自家舅舅曾经劈碎过苏家的大门,父亲若不想再换门板,肯定要掂量一下。

坐在一旁的丁氏听了苏鸿蒙的话,适时低下了头,可坐在另一旁的苏彩笺却心里发急。

她虽然跟陆誓定了亲,可是良人心里还装着姐姐,若姐姐嫁人了还好。可她没有婚约,陆家再提姐妹同嫁的事,该如何是好?

彩笺一点都不想跟人分自己的夫君,哪怕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姐姐也不行!

这时丁氏一个眼神扫过去,止住了女儿快要出口的话。待得大家吃完了茶各自回了房中,她才让丫鬟想苏彩笺叫过来。

苏彩笺一屁股坐在了软榻上,脸埋在软垫子里哽咽:“娘,爹爹原先不是跟您说好了,不叫姐姐回来吗?”

丁氏耐心梳拢着她的发鬓道:“你不也听到了,那胡家的小爷回来要见外甥女。你爹爹也是怕莽汉来闹,大约过些日子,就将你姐姐送回老家了。”

苏彩揉着眼睛坐起来:“我也不是不愿姐姐回府,可……陆公子他……”

丁佩让丫鬟都去了外屋后,才正色道:“这么沉不住气,没有半点像我!当初我们苏家对陆家有恩,两家又甚是交好。两府的老人定下的娃娃亲,指明要陆誓娶苏家的女儿。陆家绝对不会要个瞎子当未来主母,陆誓他心里也是门儿清。男人都是得不到的最好,心里若惦记也无妨。苏落云的脾气你还不知?清高孤傲得很,只怕因为婚事已经恨死了陆誓。你只要机灵小意些,笼络住夫君的心思,就不必担心一个瞎女乱了你的宅院!”

听了母亲的话,苏彩笺心里稍微安定些,便拽了被子盖身,小声嘟囔:“我看姐姐的样子,似乎已经不气了,她若能想开,回去其实也无妨……”

说着,她打了个呵欠,翻身径自睡去了。

可是丁氏看着酣睡的女儿,觉得她实在是没心眼,忍不住眉头微微皱起。

只皱了一会,她便连忙照了照铜镜,生怕额间的浅纹加深。丁佩一边往脸上敷着鹅油雪蛤的软膏子,一边望着苏落云的院子若有所思:“她现在的脾气这么好,是真的想开了?”

第二天,丁氏趁着跟苏鸿蒙出门宴客的时候,稍微提了提,只说了那陆誓前些日子又闹,要不然就等彩笺成婚后,让落云也抬入陆家得了。

苏鸿蒙听了却一瞪眼:“此一时彼一时,以前我低着陆家一头,可如今我可也是领了榷易院差事的,与陆家老爷日后差不多要平起平坐,我何必巴结着他,连送两个女儿去陆家?”

二女同嫁,又不是什么好事!他的同僚知道,岂不要私里笑话他?

苏鸿蒙虽然是凭陆家的关系才谋了这差事,但是他自觉自己能力出众,人情世故比陆家老爷圆滑得多,日后飞黄腾达不在话下。

堂堂大魏的官老爷,将两个女儿一股脑塞到陆家算哪门子好事?

丁佩并不意外苏鸿蒙这么说,只是继续面露难色道:“可京城就那么大,我也不能拘着落云不出门。他俩原本就有些旧情,若是以后生出什么私情来,我们苏家的名声……”

苏鸿蒙听了一惊,觉得还是夫人想得周到,他立刻说道:“等落云见完了胡雪松那条疯狗,我自会让她再回老家。”

丁佩又象征性地心疼了继女两句,便微笑不再言语。

苏落云耍弄的这点小心机怎么能糊弄住她?若当真安分了便无事,不然的话,这么一个盲女,她还能拿捏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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