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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出征回来了,他还带回一个怀孕的女子。

他驻边五年,我便守了唐家五年。

没想到他凯旋归来第一件事,就是逼我和离。

他说:“你如此迂腐无趣,哪比得上妤儿半分?”

待我带着万贯家产再嫁他人,他又满面绝望和懊悔,说他的真爱是我。

笑死,他能不能清醒一点。

我早就不爱他了!

1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答应和离?”

唐澈咬牙切齿地看着我。

我的夫君,大盛王朝万人敬仰的唐将军,驻边五年,今日得以凯旋,本该是最志得意满的时刻,如今却因妻子不同意和离而大发雷霆。

我眉目平静地看着他。

唐澈似乎被我的反应刺激到了,他面容森寒,“林然,若是妤儿的肚子等不了了,别怪我一封休书弃了你。

听着身后的摔门声,我看着烛光,微微出神。

我和唐澈的争执很快传到了老夫人那里。

唐老夫人正由着侍女伺候净手用早膳,颇有些不以为然:“为了唐家子嗣,你容人一些,让那女子进门做个平妻,左不过多两双筷子。

”多两双筷子?光是面前这一顿早膳已是寻常百姓家半年的开销了。

五年前,我带着万贯家产嫁进唐家,那时候唐老夫人不过一个刘嬷嬷伺候,靠着当时还是小副将的唐澈每月十几两俸禄过着日子。

如今里里外外共伺候老夫人的侍女三十有余,还不算粗使婆子。

我低头不答话,她嗤笑道:“你还有不满?五年无所出,我们唐家没有休了你算是仁至义尽了。

说完还瞥了一眼我的肚子。

旁人都知,成亲当天,边关告急,拜完堂的唐澈连红绸都来不及取下,就随军出征了。

若我五年内有所出,将军才是全京城的笑话吧。

刚出院子,刘嬷嬷叫住了我,先是嘱咐我老夫人不久后的寿辰宴需得大办。

然后又说起老夫人身子最近哪儿不舒服,话里话外都暗示我叫账房再多拨些例银。

我应了下来,刘嬷嬷满意地点点头,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阿云小声抱怨,“夫人,您自己一个月都花不了那一半的银子呢。

我望着远处的热闹,快过年了,将军府各院按例开始翻修了。

“这样祥和的日子也过不了多久了。

”入夜,我睁眼看着床顶发呆。

“阿云,将军还在居妙楼吗?”

帐幕外的阿云低声回道:“夫人,听说将军带着那女子参加游湖宴了。

唐澈凯旋那天,带回了一名叫做苏妤的女子。

当日除了唐澈斥重金为苏妤买下京城第一青楼妙春楼的惊天消息外,女子归还所有姑娘的卖身契亦是为人们所津津乐道。

妙春楼变身居妙楼,还对外宣称不卖身亦不卖艺,任何怀才之人均可进楼,斗诗饮酒,抚琴闻香,平等往来无身份地位之差。

这样新奇的做派引得整个京城一片哗然,甚至惊动了皇上,昨日御前总管才亲自视察,今日就下了赐名妙笔夫人的圣旨。

唐澈连续多日宿在居妙楼,只为求爱妙笔夫人。

游湖宴上多是达官显贵和官眷,唐澈如今是铁了心要休妻娶新欢了。

辗转反侧多时,我还是翻身下了床,从妆奁密格中取出了一叠信件。

唐澈刚赴边关头两年,几乎每月一封家信,话虽寥寥数句,且多是慰问祖母长辈之类,但末尾总会有一句“夫人安好?澈念之亦安之,勿忧”。

有墨迹晕染开来,我眨了眨眼睛,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泪流满面。

2

参天火光,耳边分不清是谁的惨叫,温柔和蔼的母亲被人从身后一刀穿腹,她无声地喊着“然儿,快逃!”往哪里逃?灼热的火焰烧得全身发烫,歹人面目狰狞越来越近。

危急关头,少年挥剑出现,一手搂住我,一边往门外撤去。

浓烟过后,少年的脸逐渐清晰,唐澈满脸厌恶地看着我:“林然,我真后悔救了你。

从梦魇中醒来,冷汗涔涔间,我愣了半晌才想起今日是老夫人的寿宴。

等各项杂事都备齐当时,唐澈都没有出现,我挺直着背,完全不理身后的小声议论。

戏班子刚敲响第一声鼓,前厅骤然响起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分外炸耳。

迎着爆竹和笑闹声,唐澈牵着一个陌生女子出现,两人被一群穿着奇装异服的人围在中间。

他脸上熠熠红光,望着身旁女子的眼中亦满是柔情。

“祖母,孙儿来迟了。

今日是您生辰,孙儿祝您鹤瘦松青、东山高蹈。

唐老夫人笑得满脸慈祥,一边点头一边连声说好。

我坐在下首位,他不曾看我一眼,径直拉过身旁的女子:“祖母,这位是苏妤,也是妙笔夫人。

他眉眼飞扬,指着身后的热闹,“这些人都是妤儿带来为您贺寿的,叫做杂耍团……”苏妤笑了笑,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祖母安好。

唐老夫人赶紧让刘嬷嬷扶住了她,笑呵呵道:“身子要紧。

妙笔夫人有心了,不但才情出众,还懂经商。

不像有些小门小户,才情和能干是一样也不沾。

小门小户除了我还能有谁?我虽心底发笑,脸上却还是一副恭敬良顺的模样。

前几日某个夜晚,唐澈醉酒归来,满脸怨恨地看着我,“你如愿了,妤儿如今只能以平妻身份进门了。

我静静的看着他,“将军你醉了。

见我如此反应,他发了疯似地抓住我的肩膀,“林然,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如此迂腐无趣,你让我如何爱你?但凡你有妤儿一半的……”如今在寿辰宴上,宾客众多,他轻飘飘地看了我一眼,随后慎重地牵起苏妤的手,“祖母,孙儿还有一事相求。

”“孙儿远赴边关五年,幸得妤儿细心照料才得以平安归来。

如今我们心意相通,孙儿愿娶妤儿为妻,将来与林然以平妻身份共侍祖母您左右。

全场寂静,大概是都没想到唐澈会当着原配夫人的面求爱陌生女子。

平妻说的好听,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将来谁是大夫人,一时间或同情或嘲讽的眼神齐刷刷地射向我。

3

“我不同意。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我施施然站起身来,重复道:“将军,我不同意。

”唐澈反应过来,“林然!你……”我打断他,“阿云,将和离书取来。

和离书一出口,满座哗然,唐澈亦是一脸震惊地看向我。

苏妤也看向我,一脸新奇的模样。

唐老夫人气得怒拍桌面,“林然,反了你了……”我面朝众人盈盈一拜,“各位贵亲至朋,今日邀大家来府上本是为了宴酒同乐,不曾想惹出这样的笑话扰了众人的兴致。

各位亲耳听见,将军和妙笔夫人已是情根深种,再加上妙笔夫人已经有了唐家的骨肉,如今我再棒打鸳鸯,让唐家子嗣流落在外,那我罪过就大了。

“今日在各位的见证下,我林然与将军和离,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我与将军府也再无瓜葛。

”接过阿云递来的和离书,我转向唐澈,柔柔地笑,“将军,你若想给妙笔夫人和孩子一个名分,就请签下这和离书罢。

话音刚落,反应过来的宾客们开始议论纷纷。

“没名没分的,这就睡在一处了?”

“不是说居妙楼的姑娘只卖艺?”

“就这模样还赶不上原配娘子呢,唐将军果真是莽夫眼光。

……今日来府的都是贵客亲眷,就算嚼舌根也不能像在军营中随意打骂,唐澈的表情此刻已难看到了极点。

苏妤脸上一片苍白,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我和阿澈情难自已,举止上是亲密了些,孩子却是夫人平白诬陷。

无论林夫人怎么说,阿澈都不会再跟你过下去了。

我没理她,径直在和离书上签字摁印,让阿云递给唐澈。

旁边的刘嬷嬷一把夺走和离书,经行拿给了老夫人。

老夫人扫了一眼,气急反笑,“林然,你是想把将军府搬空不成?”我微福了福身,“祖母,女子和离拿回嫁妆是合律法的,便是告到官府我也是占理的。

孙媳嫁进唐家时,金银首饰并名家字画等嫁妆合计叁百二十有六抬,库房有账可证,如今剩壹百八十有七抬,我已列明在和离书中。

至于已经花销出去的,就当是我感念唐家多年照拂。

什么照拂能花掉嫁女壹百多抬嫁妆?这将军府平时看着挺阔,做东宴客皆是高标准,原来花的孙媳妇嫁妆来摆阔。

宾客中的闲言碎语越来越多。

“你,你,你……”唐老夫人右手颤抖的指着我。

唐澈打断老夫人,眼神冷漠地看着我,“祖母,无论是和离还是退还嫁妆,我都应允。

至于已经花掉的那一百多抬嫁妆,我亦会如数奉还。

他故意冲我拱了拱手,“多谢夫人成全。

苏妤看着我,表情柔弱无辜,可说出的话却完全相反,“原来夫人并没有传说中那么无趣死板,早知阿澈为夫人守身这么多年,我就不要他的第一次了,猴急又不舒服。

周围的人都没有反应,这番大胆露骨的话似乎只有我能听见。

压下心中反胃作呕,我勾唇一笑:“不妨事,唐澈和唐家上上下下都送给你了。

“这就和离了?”皇后坐在贵妃榻上,有些意外地看着手中的和离书。

我低低应了一声,跪伏在地的身姿愈发低下。

皇后语调微扬,“你心思倒是活络,唐家一家人都被你算计到了,几年前倒是本宫小看你了。

额头抵在大理石地面,我深吸了一口气回道:“皇后娘娘,当年民女为将军作保上交的三个马场和林氏镖局乃家父家母生前最看重之物,皇后娘娘当日答应民女,若是将军休妻或者和离,就退还民女。

如今民女愿以和离书上所列财物换回马场和镖局。

”当年唐澈初到边关,虽军功赫赫,却因少年心性得罪了不少人,驻边的一把手因不满唐澈抢占军功,时常在捷报信件中添油加醋地说唐澈的不是,唐家危在旦夕,我带着父母留给我的三个马场及林氏镖局求见皇后娘娘,为唐澈作保。

皇后微微叹了口气,“不是本宫不守信诺,实则是近年战乱频发,前线物质匮乏,马场的马都被征去了。

眼前一黑,我强力稳住心神,声音颤抖,“那疾风呢?”皇后看了一眼身边的太监,那太监开口道:“你是说那匹红鬃白马?听说已是战损了。

如今马厩里还余有雏马二三……”

皇后同意将疾风的后代雏马交还于我,我低头领命,面上不敢泄露半分情绪。

“至于林氏镖局,”皇后招了招手,“你自己问问他如今的意愿。

一位面目熟悉的男人出现,当年和唐澈一起护我上京时的青涩青年,如今已是这般稳重模样。

林末恭敬行礼,“卑职乃至整个镖局皆只受娘娘之命。

一直到他退下,都不曾看我一眼。

皇后满意地笑了,“既然和离了,本宫会为你另寻一门好亲事的,你莫忧心。

小太监突然来报,“启禀皇后娘娘,禹王求见。

皇后挥手示意我退下。

宫女带我出了侧殿门,回头望去,只能瞧见一顶华贵奢侈的轿撵正停在宫殿正门,乌泱泱的一片。

4

在将军府的最后一晚,唐澈来找过我。

那时候我正好烧完当年他出征在外寄回来的家信。

看着火盆里的星星点点,我冷声道;“祝贺将军,得娶意中人。

唐澈不再像之前那般一点就着,他一脸复杂地看着我,“我不欠你的,林然。

我们一开始就是错的,阿妤说了,我们两个都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

又是阿妤。

我抬头看他,“唐澈,你是想告诉我,当年你向我提亲并非自愿?还是说与我成亲、背我入府、共拜天地,你的不舍还有离开前的依偎,都是假的?”

我勾唇讽笑,“你可知,夫妻之间,除了你每日挂在嘴边的情爱,亦有责任?你这般作为,比青楼客更令人作呕。

你若再为你的喜新厌旧找借口,我便更看轻你三分。

“我就当,当年那个拼死救我的少年死了罢。

唐澈愣了好一会,才恼羞成怒道:“我本意是想护你离府安顿,你既如此迁怒于我,那我离开便是。

今后你自嫁他人,不用告知于我。

确实无需告知他,因为皇帝下了旨,着我嫁给禹王。

禹王褚砚,皇上唯一的弟弟,瘫痪在府多年。

褚砚的生母是逝世多年的懿妃,也是苗疆公主,和当今皇上非一母所生。

但先帝子嗣绵薄,当今陛下对这个唯一的弟弟宠得无以复加,冠礼没过两日就封王立府。

褚砚在瘫痪前是京城独此无二的亲王,再加上相貌出众,才华冠绝京城,更是无数深闺少女心中夫君的不二人选。

我幽幽地看了阿云一眼,“夸成这样,你莫非亲眼见过禹王?”

阿云讨好地笑了笑,“小姐,出去随便打听到的都是夸赞之词,如果小姐不愿的话……”

“没有什么愿不愿的。

我原以为皇后会将我随便塞进某位老臣的后院,没想到竟然是禹王。

我和禹王的婚期定在来年开春。

禹王娶续弦,我亦是再嫁,本不该讲究,奈何皇后打定主意要补偿我,不但着身边的刘公公亲自坐镇,纳征、问期等诸项流程均无一丝懈怠。

这半年来,因我父母皆亡,家中无其他长辈,禹王府但凡送什么东西或是商议细节,都得和我请示,一来二去,倒也和禹王府的人渐渐熟络。

禹王府自从禹王瘫痪以来,就不再和外界走动往来。

传言说禹王因瘫痪性情大变,暴戾无常,禹王府的人也都刻薄无理。

禹王暴不暴戾我不知道,但禹王府的人可一点都不刻薄。

得知我守家产守得艰难,禹王府的秦总管当夜就派了数十名禹王府高手守在府外,打杀了两个胆大的蟊贼后,我和阿云终于能睡个安稳觉。

自我待嫁在家,还是经常能听到苏妤和唐家的消息。

苏妤还是如传闻那般,文采斐然,名词绝句信手拈来,受到满京城文人墨客的追捧,特别是她店里的衣饰、妆钗样式,虽然闻所未闻,但各家小姐和贵夫人爱不释手,甚至连皇后都遣人去瞧了瞧。

阿云十分气愤,“那些店里的藏品明明都是小姐你当年的嫁妆,新出的花样也不过是照葫芦画瓢。

”“不过,将军府里似乎不大好过。

阿云语气一转,颇有些出了口气的畅快。

我还在将军府时,给各院的吃穿用度皆是怎么好怎么来,特别是老夫人,我在外的生意铺子得了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

寻常官家,像唐澈这样品级的俸禄,一般维持一府开销是绰绰有余的。

正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老夫人如今吃不了一点苦,样样比着我还在府里的吃穿用度,还时常喊堂嫂们到跟前立规矩。

堂嫂们出嫁前都是家里宠上天的千金,能嫁到唐府,不过是靠我的嫁妆给出了丰厚的彩礼,她们自然不肯站规矩,如今唐家每日闹得鸡飞狗跳。

之前唐澈凯旋,圣上多番赏赐,但大部分都拿给苏妤开店了,剩下的一部分也为了兑现承诺将我之前的嫁妆归还了。

如今唐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唐老夫人竟偷偷派了刘嬷嬷找上了苏妤,没过几天苏妤就着人将当初唐澈拿给她的一千两银子送了回去。

追捧苏妤的文人墨客中自然有在朝为官的,那人为了替苏妤出口气,竟在退朝出宫时,当着所有同僚的面质问唐澈,弄得唐澈面红耳赤很下不来台。

唐老夫人也派人找过我,不过都被禹王府的人凶神恶煞的模样给吓跑了。

阿云兴奋得比划着,那刘嬷嬷在门外恳求见我的模样有多卑微。

这些事在我打定和离时便猜到了,皇后说我算计唐家,我虽没故意促成这般局面,却也放任唐家逐渐养成了奢靡的行事做派。

我沉默地翻着账簿,因为嫁进皇家,商贾的身份上不得台面,从去年开始,我陆陆续续抛出去了自己在京城的产业,都被苏妤收走了,几乎是有多少她就买多少。

苏妤尤其对上次我当众拆台的行为耿耿于怀,在她的哀怨哭诉下,我如今在京城文人圈子里是出了名的善妒不贤。

在文人墨客的明嘲暗讽中,我和禹王的婚期终于到了。

新娘出门,禹王身体有疾无法亲迎,十里红妆,我独自乘轿入了禹王府。

这下禹王嫌弃新禹王妃的谣言更盛了。

5

苏妤拒嫁唐澈的消息在全京城传开了。

阿云说我出嫁那天,唐澈在人群中从头跟到尾,一直到我的轿撵入了禹王府才转身离开。

我一时了然,大概是心里不平衡,想找机会讽刺挖苦我来着。

我和唐澈,一个因为善妒被丈夫嫌弃,一个被心爱之人抛弃,倒也不至于谁笑话谁。

嫁进禹王府半个月,连禹王的半个影子都没看到,若不是秦总管事先通报说禹王旧疾复发,如今在太医院养病,我还真以为禹王嫌弃我到不肯见我。

秦总管见我一脸纠结,温言宽慰我无需忧心,在禹王府等禹王归来就好。

在禹王府每日无所事事地等着?

那肯定有人不会答应,眼下我就再次因为皇后娘娘的召见而入了宫。

“尝尝吧,妙笔夫人捣鼓的新式茶。

我福身谢礼,端起面前的茶杯抿了一口,一股浓郁的奶香混着茶香充满整个口腔。

我愣住了,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奶茶’。

皇后轻飘飘道:“妙笔夫人果然是位妙人,难怪唐将军为她痴狂,你输给她也不冤。

“妙笔夫人这般聪慧伶俐,倒让本宫想起另一位妙人,江南陆灵。

我低垂眼睑,起身行了一礼,“回皇后娘娘,陆灵乃臣妾生母。

家母逝世多年,如今得皇后娘娘挂怀,臣妾替家母谢过皇后娘娘。

皇后叹了口气,“佳人如此薄命,难为你这些年过了些艰苦日子。

当年的惨案历历在目,先皇亦是震怒下令彻查,幸而歹人落网,却自尽于大理寺狱牢,真是可气可叹。

我伏地跪拜,以叩谢皇家垂怜。

甫一出寝宫,一个小太监小碎步靠近我,“王妃娘娘,禹王眼下正在宫门等您一同回府。

我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春夜料峭,寒意从脚底直冲而上。

“走罢。

小太监应了一声,掀开身旁的轿撵帷幔。

坐在轿撵中,我终于能深深地喘口气,回想离开前皇后说的最后一段话。

“那歹人和禹王交好,若不是先皇和陛下相信禹王的品性,禹王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如今你既做了禹王妃,本宫今日跟你说起这事,是不想你今后因此事与禹王生了嫌隙。

话里话外不过一个意思,禹王褚砚就是当年杀害我全家的凶手。

我如今嫁给了凶手,自然该和皇后同仇敌忾,联手灭掉禹王。

轿撵停住了,秦总管掀开帷帘,“娘娘,王爷在等你。

我抬头看了一眼,莹莹烛光下,还是那座轿撵,华贵异常又气派十足,没有丝毫在宫里应有的低调谦逊。

和从前一样的嚣张跋扈,这样的人真的会密谋灭口一个富商之家吗?

轿撵里面漆黑一片,只有火龙烧着淡淡红光,榻上铺着绒毡,身上的寒气很快褪得一干二净。

我睁大眼睛还是看不清褚砚究竟坐在哪里,只好对着黑暗行了一礼,然后靠边坐下。

轿内安静极了,直到秦总管靠近窗边问了一嘴,身后才淡淡应了一声。

我倏地攥紧手中大氅,半晌又悄悄松开。

尽管轿中熏香缭绕,可我还是在浓香中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6

十几年前,先帝还在,因其开明勤政,边疆难得太平,民间商贾也多有发展。

我母亲陆灵虽为女儿家,但她聪明果敢且奇思妙想,经商才能更是远远超过那些思想迂腐的地方豪商巨贾,母亲刚怀上妹妹时,林家已在江南站稳脚跟。

如今苏妤在京城弄的那些花样,我母亲早在江南弄了半辈子,苏妤献给皇后的茶,我从小喝到大。

母亲不但不和其他女子那样深居后宅,时常跟着父亲在外游历,还亲自打发了家族专门聘来教我读女书的先生。

我受母亲影响,行事做派没有一点千金小姐的样子,思维更是跳脱惊人。

我父亲师从大儒周为真,他和母亲成亲后,一直定居江南。

很多贵人登府拜帖,请父亲北上,要么入仕,要么入府当幕僚,但我父亲都婉拒了。

褚砚与他母亲便是登门的贵人之一。

他母亲我只见过几次,褚砚却几乎每年都来。

十几岁的少年,却每日着玄青长衫,不苟言笑,虽然言语谦逊,但举手投足间具是不同于一般人的矜重高贵。

“二皇子文经武略,才貌双绝,但骄恣纵意,朝中名贵多有不喜”

——这是父亲的老师周爷爷对褚砚的评价。

彼时的我也只能看到褚砚才貌双绝,脑袋一热就向他表明了心意,遭人拒绝后,我才惊觉自己干了一件多蠢的事。

从那以后,每回见到跟在父亲身后的褚砚,我都远远跑开。

直到那伙歹人杀进了林家。

我活了下来,闻讯赶来的长辈亲戚们纷纷骂我娘和我是家族祸水,因我娇纵蛮横无礼无度,所以才害得父母被杀。

他们霸占了店铺田地,若不是镖局忠心耿耿,誓死保住我和林家余产,我恐怕早被家族里的人卖到勾栏瓦肆去了。

我拼命给褚砚写信,希望远在京城的他能替我陈情,哪怕是回一封安慰的信也好。

可是什么都没有,信全部石沉大海。

大概是受的打击太大,我发了一场高烧,醒来后就只记得自己父母双亡。

我跟着唐澈来到京城,做上了合格的妻子,主持中馈,孝敬长辈。

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呢?

应该是两年前唐澈寄回来的那封家书,信中出现了一个叫阿妤的女子,阿妤今日煮了什么汤、做了什么稀奇玩意、想了什么好计谋等等,冷冰冰的墨汁都挡不住的欣赏心悦,信末他更是旁敲侧击地埋怨我是如何的迂腐守旧。

当晚我就做了一个梦,从母亲谆谆教导到漫天火光中她嘶声喊着让我快逃,我全都想起来了。

林末告诉了我,那伙歹人是皇后手下的人。

如今皇后为了让我替她卖命,竟将脏水泼到褚砚身上。

我抿了抿唇。

父母是说过褚砚恃才傲物,但同样也说过他心慈重情。

“王爷王妃,王府到了。”

我回过神来,才惊觉自己后背已经湿透。

身后依旧没有声音,我站起身,转身对着黑暗行了一礼,“多谢王爷相送,妾身先行告退。”

一片静默,良久,他终于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站在原地目送轿撵离去,眉头紧蹙,下来前轿内的血腥味似乎更浓了。

如今太子年岁渐长,去年已娶妻入主东宫。

陛下年逾不惑,却每日药罐不断,甚至有次早朝才刚开始,内侍总管就慌忙叫了停,当朝急宣太医。

政权更替箭在弦上,最是多事之秋,皇后得为太子登基扫清所有障碍。

而常人眼中苟活于世的禹王褚砚,显然是皇后考虑的障碍之一,如果我没猜错,禹王去太医院根本就不是医治旧疾,而是受刑,所以才会有那么浓重的血腥味。

我垂下眼睑。

十几年前因我父母与褚砚来往密切,尽管父亲多次放出消息称不会出仕,更不会入府当幕僚,但彼时还是太子妃的皇后为了确保自己丈夫继位,用计杀了我们一家。

如今我唯有的不过是花不完的钱和破败的镖局罢了,和扎根多年的皇后对抗,无疑是螳臂当车。

在这表面都是追随太子的京城里,肯定还有禹王党。

而褚砚能在皇后的地盘上活下来,肯定有自己的谋划。

所以,我和褚砚才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

褚砚肯定不会轻易信任皇后塞给他的禹王妃,至于小时候的情分,故交已逝,旧事重提只会让人无端发笑。

示好是打消隔阂的第一步。

我拍了拍阿云的手,“你去库房中拿两瓶止血膏送去天霖轩。”阿云眼含笑意地应了一声,迅速转身奔向库房。

我蹙了蹙眉,阿云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7

皇上的病情愈发严重,太子代政,朝中局势剑拔弩张。

说是太子代政,实际上都是皇后在把持朝政,事无巨细都亲自过问,如今她分身乏术,终于是免了我每日入宫觐见。

清闲下来,我也开始打探外面的消息。

京城中太子一党如日中天,不过个别老臣还对禹王抱有希望,也都是些对皇后专权不满的人罢了,算不得真心看重禹王。

唐澈原本倒是禹王的手下,几年前他离开禹王自行参军,好不容易当上了大将军,却因为私德有损,上面下旨着令交出兵权,如今被革职在府。

苏妤拒嫁唐澈后,听说又招惹了其他已成家的官吏,如今除了皇后,京城夫人太太们都对她恨得不行,有人甚至借着由头直接没收了苏妤的部分产业。

她的诗作也有些猫腻,因文风笔墨差异太大,好多大儒开始质疑她誊抄窃诗。

禹王时常不在府上。

皇上身体尚且好转的那几日,几乎每日都要召见褚砚,褚砚也每次都好端端的回来了。

是对这个皇弟的实力半分没放在眼里,所以才敢在病危之时召见他么?天气渐暖,我将几个小马驹赶到禹王府后院的草场上。

禹王府比我想象得要宽敞华丽得多,除了本宅,还有外院,甚至还有几亩连着宅子的草场。

秦管家说,除了王爷的天霖轩,禹王府的一切都由我说了算。

从草场出来,远处乌泱泱的一片。

十几个黑衣人将一座半人高的敞轿围在中间,只能在影影绰绰中瞥见坐轿之人玄青色的衣摆。

那轿撵停留不过半刻,又安静地离开了。

应该是刚从宫里出来,我转头看了阿云一眼,阿云心领神会,转身去了库房。

也不知褚砚能不能明白我示好的意义。

皇后果然不似皇上那般沉得住气。

禹王府如铁桶一般,高手云集,不然皇后也不会要我嫁进来打探消息。

就算这样,褚砚刚一出府,皇后的人还是将密信送到了我手中。

她要我行刺褚砚。

先不说我如何闯进守卫森严的天霖轩,就算我能进去,我也不会傻到真的去坑害自己的盟友,虽然这个盟友目前并没有明确表示接纳我。

再说了,这封信能送到我手里,褚砚说不定早就看过了。

我想了想,另封了信纸送到了天霖轩。

不出意外的话,待褚砚出宫回府就能看见,这样的诚意总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无视我吧?这次褚砚去的时间格外久,久到我以为宫中已然生变时,他终于回来了。

轿撵经过后院时,我正看着小马驹们出神。

阿云提醒我,我才转头看去。

那抹黑影依然静静地在草场边停着。

这次只有两个黑衣人,一前一后轻轻放下轿撵。

轿撵上的人一身玄青长袍,撑着下巴,静静地看着我和小马驹,既不着人唤我,似乎也没有动身过来的意思。

相隔太远,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我只好远远冲轿撵福身行了一礼。

如果他答应结盟,自然对双方都有好处;如果他不答应……眉头微蹙,我一个人也不是不能做。

当夜,秦管家带着一个脸生的嬷嬷和几个婢女突然出现在我的院里,见我一脸疑惑,他面带笑意地点点头。

这是答应结盟了?步撵行至天霖轩,却没有拐向议事的书房,而是一声不响地将我带到了汤池。

焚香沐浴,果酒净口。

任由婢女擦着头发,我皱着眉,“王爷倒是讲究。”

难怪不让轻易入天霖轩,规矩确实挺麻烦。

嬷嬷恭恭敬敬行了一礼,“回王妃娘娘,洞房之礼一贯如此。”

8

我被嬷嬷抬进天霖轩时,褚砚正靠在床榻边看书。

前几年嫁进唐家,我失了记忆,每日囿于后宅院门,禹王府更是与外界隔绝,是以这是我们长大后重逢的第一面。

烛影摇曳,是白色寝衣也挡不住的俊朗非凡,清隽羸弱,越发显得对方眉深鼻挺。

没有了记忆中那咄咄逼人的傲气,如今他的一举一动还是那么的矜贵自重。

他抬头看我,漆黑发亮的瞳仁,映着烛光。

嬷嬷将我放到床榻里侧,行了一礼后带着所有人退下。

等人都走后,我慢慢坐起身往后靠,虽然疑惑让我过来的目的,但我知道绝不会是嬷嬷说的圆房。

褚砚心比天高,怎么可能会囿于情爱这种小事。

“为何只送药膏,却不来看我?”

“啊?”

我愣了一瞬,这是在嫌弃我的示好不够有诚意吗?

虽然血腥味淡了许多,近看还是能发现褚砚脸色苍白。

“那…那我帮你看看腿上的伤?我确实学过一些止血疗伤的……”我的手刚刚碰到被角,他突然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

“别看。”声音极低,还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大概是从没有见他这般示弱过,我心口颤了颤,点点头,慢慢放下被子。

他移开手,将书放在一边,转头吹灭了蜡烛。

屋内漆黑一片,身侧温暖越靠越近,他不会真的是要……

“褚砚?”

一根手指横在我的唇上,他将头靠近我的耳侧,“事出从权。”

我扭头看了一眼窗外,果然立着一个黑色身影。

有些不自在的动了动,他箍住我的腰,语调略有起伏,“别动。”

闻言,我赶紧僵直身体。

一只手将我的鬓发别到耳后,他靠近我颈侧,灼热的呼吸喷在薄弱敏感的肌肤上,烫得我头皮发麻。

半晌,他声音喑哑道:“刘公公买的那些东西都扔掉。

”我“唔”了一声,马不停蹄地点着头。

褚砚轻笑了一声。

双手撑在坚硬的胸膛上,我转头看了看,那黑影还在。

咬咬牙,我主动翻身跨坐在他身上,双手撑在他的颈侧,长长的头发垂在他的胸前。

“那是什么人?”不可能是皇后的人,这般大摇大摆地来行刺藩王。

褚砚顿了顿,好半晌才回道:“苗疆的将军。”我心中大骇,但转念一想,褚砚母亲本来就是苗疆的公主,他能够借力苗疆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我伏地身子,有些不耐,“那他要看到什么时候?”

“呃……只是确认你的身份。”

听这声音哑到不行,我才记起他身体不好,赶紧起身让开,谁知他伸手压住我的后背,将我更加贴近他。

感受到背上的轻抚,我一时慌了神,“褚砚,信…信你看了吗?”

他抬起头,亲了亲我嘴角,“夫妇一体。”

夫妇一体?这是从盟友转到夫妻了吗?按理说我本质上都嫁给了他,撇开其他,做这些事情似乎本就合乎情理。

但我还是很慌,“褚砚,我…你…你真的方便么?”接下来的几个时辰,我都在后悔说了这么一句话。

褚砚也身体力行地让我知道,有关他的某些传言实在不可信。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欲睡间,仿佛听到他沉沉地叹了一口气。

9

宫里传出消息,妙笔夫人治好了皇上的病,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顽疾,妙笔夫人独自在寝宫呆了一晚,没想到第二日皇上就能正常下地走动了。

之前苏妤因为和唐家人闹得鸡飞狗跳,名声一落千丈,如今因为神医之名又开始受到名家士族的追捧,尤其是太子。

阿云悄声道:“听说她如今都入住东宫了,太子妃原本身体就不好,如今气得床都下不了了。”那太子妃我见过,是太傅家的孤女,和太子青梅竹马,当初太子苦求多日,皇后才松口答应这门婚事。

踏进天霖轩,一转头,褚砚果然正独自靠在门廊下,认真擦拭着手中的剑。

因为身体原因,他其实也很想像正常人那样舞刀弄剑的吧?我在心中叹了口气。

褚砚抬头看见我,招了招手。

我抿着唇,忽地想起那个疯狂混乱的夜晚,耳根微微发红。

我福了福身,“王爷。”他放下书,目光幽幽地望着我,良久,轻声道:“过来。”

近身到他跟前,我轻咳两声,“王爷,妾身是来商讨正事的,明日的游猎会……”话还未说完,一股大力扯住我的手,天地一转,我躺倒在他怀中。

冰凉的手抚上我耳垂,“唤我名字。”忽略耳上的不适,我犹疑道:“王…褚砚,那人还在?

”那晚过后我才知道,皇后忌惮褚砚最大的原因就是苗疆大军。

当年的苗疆公主极受苗疆百姓的爱戴,如今苗疆在任的将军更是对褚砚忠心耿耿,前任禹王妃也是皇后的人,入府不过两三日就莫名暴毙而亡,和那位苗疆将军脱不了干系。

所以同样被皇后塞进禹王府的我如今也是重点考核对象。

“还在。”话音刚落,褚砚就倾身覆了上来。

从天霖轩出来,一直守在外面的阿云迎了上来。

接过我手上的东西时,她盯着我的脸疑惑道:“娘娘嘴巴是在里面磕到了么?进去前似乎没这么肿。”我轻咳一声,“不妨事。今夜你备好明日游猎的装束。”

阿云点点头,小声道:“林末大哥今晨送来消息,那些信件和证人都送到安全的地方了。”

林末是母亲一手培养出来的,也是他一直在经手林氏镖局。

当年将我护送到京城后,林末明面上在京城经商,实则暗里继续经营镖局生意,而我作保给皇后的林氏镖局,不过是一纸地契和闲散人员,真正的主心骨都在林末手里。

自从当年我魇住之后,和林末的联系也少了,皇后才放心通过林氏镖局护送消息,通敌卖国。

皇后为了扩大太子党的势力,文官科举作假,武官通敌晋升,异党之人革职的革职暗杀的暗杀,是以如今的朝廷,已经变成了皇后的朝廷,真正的大家族们全都噤声自保。

身份成谜的苏妤,如今似乎也已经入了皇后麾下。

第二日一早出发,掀开轿撵帷幔时,褚砚已经卧靠在轿中,一派闲适地模样。

见我站在原地不动,他招了招手,“然然,上来。”

还没坐稳,就被他一把扯入怀中,迎着对方灼热的呼吸,我犹疑道:“外面有很多人……”接下来的话全部消失在双方交缠的吐息中。

褚砚的变化实在太大,已经和我记忆中那个不染世俗、疏离冷淡的二皇子完全不一样了。

或许是腿受伤的原因吧,我无法否认自己确实对他生起了莫名的疼惜。

“禀王爷、王妃娘娘,猎场到了。”

阿云的声音自轿外传来。

我睁开眼睛,赶紧推开他坐直身子,理了理衣襟,嘴上的酥麻感尤为强烈。

“别动,时辰还早。”褚砚一手按住我,脸埋在我的颈侧,声音嗡嗡的。

我推着他的肩膀。

“启禀王爷,唐将军求见。”耳旁的褚砚不满地“啧”了一声。

10

轿帘掀开,外面已是晴光大亮,哪里时辰还早了?唐澈站在轿侧,一身戎甲,和凯旋那天穿得一样,只是脸上再也没有那天的意气风发。

我不清楚唐澈跟我还有什么要事商讨,但此刻猎场官宦家眷人来人往,他这样弓着腰站在轿子旁边委实不太好看。

和唐澈远远相对,我微微有些不耐。

“阿然……”我打断他,“唐将军,莫要失了身份。”唐澈愣了一下,随即苦笑道:“王妃娘娘。”

我点点头,“唐将军有什么事请说,我会代你转告王爷。”

褚砚就在旁边,这是在提醒唐澈不要再提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唐澈的视线扫过我略微红肿的双唇,眼神愈发黯淡,“……娘娘近来身体可无恙?”“甚好,”我紧皱眉头,“唐将军如果闲得慌,不妨回府关心一下唐老夫人。”

听说都气出病了。

唐澈深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你…你其实早在三年前就打算与我和离的是吗?”我挑挑眉,没回话。

那时候我刚刚嫁入唐家,每日都要去老夫人和婶婶们面前受规矩,每个月最盼望的就是远在边关的唐澈的家信。

少年少女,思念羞于表露,待长辈同僚都问了个遍后,才会在信末故作不经意间提及对方。

从他第一次在信中抱怨我如何木讷迂腐,苏妤又是怎样千好万好时,我就知道两人缘分已尽。

果然,他凯旋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我和离。

明明和我预想的分毫不差,可我还是心痛如绞。

想起当年他救下我,如何笨拙地逗我敞开心扉,和林末一同日夜兼程送我上京,求娶成功后又指天发誓说要挣取功名让我摆脱商贾之女的身份……“阿然,是我鬼迷心窍,这么多年都是你在帮我照看着唐家,还有皇后娘娘那里我也知道了。明明连你的喜欢都是我偷来的,可我……”我打断他,“都过去了,唐将军,王爷还在等我。”唐澈语气悲怆,双目通红,“阿然,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身心不由己,那力量控制着我,一见到苏妤我就不像自己了,”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满脸绝望,“我知道晚了,阿然,我也知道错了……”我猜他是因为受了苏妤和太子的刺激,再加上老夫人在家里闹,两相比较,还是我这个木讷听话又有钱的冤大头更好。

可我如今清醒了,也知道自己不能在逃避过去。

回到轿内,褚砚倒没问什么,只是默不作声的抱着我,眼神阴暗令人捉摸不透。

前段时间京城风声鹤唳,如今陛下龙体转安,风波暂平,今日猎场上倒是难得一见的平静祥和。

游猎开始后,各家贵族世子小姐纷纷驭马进入树林。

褚砚扯了扯我的衣角,“王妃可是想去游猎?”我转头,对方靠在椅榻中,一手撑着头,表情闲散。

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周围的人听见。

“骑装都换了,没有不去的道理。”

他挥了挥手。秦总管不知从哪里牵来一匹马。

“疾风!”我一时有些失态,腾地站起身来。

“皇兄,臣弟见御花园后面马厩里的这匹马威风漂亮,着实喜欢得紧,一时没有通传就擅自牵来了,还请皇兄责罚。”语气是真心悔过的模样,但表情可不这样。

皇上皱着眉,“一匹马而已,便是牵回府又有什么,都是自家人。”

“多谢皇兄。”

褚砚低头行了一礼,转头看向我,“卿卿,本王在这里等你,去罢。”

我心里五味陈杂,疾风是找回来了,可皇后这里也提前暴露了。

褚砚肯定是得知了什么消息,他不想我在这里涉险,我能做的也只是不给他添乱罢了。

一转头,撞上皇后含笑的面容,眼神翻涌间,我面容平静地福了福身,“多谢陛下,多谢皇后娘娘。”

11

久违地坐在疾风背上,我伏低身子,耐心地梳理着它的鬃毛。

它明显认出了我,蹬着前蹄,发出呼噜呼噜的声响。

“你身子本就不好,非要跟上来,那你就自己受着吧。”声音冷漠且嫌弃至极。

另一道柔弱焦急的声音响起,“咳咳…殿下,苏姑娘她……”“悠悠,你怎么变得和那个林然一样了?妤儿和你们又不同,太子妃已经是你的了?非要消磨掉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情谊?回不回去在你,我去找妤儿了。”

“殿下,殿下……”声音凄怆绝望。

两道马蹄声逐渐远去,我才慢慢从树丛中出来。

看来如今太子真的为苏妤着了魔。

我拉动缰绳,不想多管闲事。

“我等你很久啦,夫人,哦不,该叫你禹王妃了。”不远处,苏妤坐在一匹通身雪白的马上,正笑盈盈地看着我。

疾风感知到了我的情绪,它喷了一口气,不待我发出口令,自己掉头离开。

苏妤策马跟上我,她歪头看我,“你是在怪我抢了你的店铺?还是怪我睡了你丈夫?”我捂住疾风的耳朵,“太脏了。”苏妤笑容僵了僵,随即一脸可惜道:“本来想和你合作开辟一个商业帝国的,唉,果然还是没有开化的封建愚民。”

我点点头,“看来你的世界也只教会了你自轻自贱。”

“你懂什么?爱是自由的,性也是自由的。互相喜欢的男女做亲密的事情可是理所当然的。”

说完她舔了舔嘴唇,低声道:“太子比你的阿澈更令人欲罢不能呢。”

真是无可救药。

我冷声道:“你若寂寞,有的是男子供你选择,为何只招惹有妇之夫?”

苏妤愣了愣,随即笑开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禹王妃,这个世界什么样你不清楚吗?你竟然还有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想法?看来你真的不是普通人啊。”

她歪了歪头,“再说了,你怎么知道是我招惹的呢?每个人内心深处都有怨念和渴望,唐澈、褚恒、皇后……还有你,我只是放大了这些怨念和渴望。唐澈厌烦妻子迂腐唠叨,太子受够了太子妃病恹恹的样子,我不过是让他们诚实的表现出来罢了。”

“成了亲的渴望爱情,拥有爱情的又想要权力,有了权力还想要更大的权力。我说的对吗,禹王妃?”她直直地盯着我。

来不及开口,身后突然传来破空声,回头一看,只见无数支箭向我们这边急射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疾风扬起前蹄,直冲我命门的那支箭堪堪从我脸侧略过,另一支扎向了疾风的前腿,疾风嘶鸣一声,歪身倒地。

我顺势一滚,忽略脸上火辣辣的疼,看向了疾风受伤的地方,翻出的血肉表面残余些许黄色的粉末,箭上有毒。

翻身靠近疾风,左手按住疾风前蹄,右手用力,箭矢“噗”的一声拔出来,顿时血流喷涌而出。

我一边解下腰带给疾风止血,一边看了眼还好端端坐在马上的苏妤。

如果我没看错,那些箭矢在接近她的前一刻纷纷折断落下。

这是什么神力?苏妤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见我如此狼狈,她嘴角微微翘起一抹弧度,“禹王妃,抱歉啦,我本来是可以救你的,可那样的话他们就会骂我是个圣母婊。”又有几支箭凌空而来。

我俯身用尽全力推着疾风,疾风却偏头咬住我的袖子,十分焦急地想将我拉到它身后。

苏妤“咦”了一声,“这马挺有趣的,我要了。”

那些箭近在咫尺,我搂住疾风,紧闭双眼。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袭来,身后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

褚砚全身血液浸染,手持长剑,剑身滴血,赤着脚踩在树林的枯叶上,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

眼前之人和当年那个少年的身影逐渐重叠,我终于记起,那个在火场上拼命救出我的人原来是褚砚。

他看着我,缓缓蹲下,未持剑的大手轻轻拂过我的侧脸,脸上一片森寒,“我来晚了。”

秦管家说过,褚砚如今双脚筋脉尽断,触地痛如万箭穿心,更别说是行走。

眼前一片模糊,我扑进他的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身,心痛如绞。

昏迷前,苏妤的声音在我脑海中响起,“嘻嘻,禹王妃,抱歉啦,我好像又喜欢上了一个有妇之夫。”

12

“然儿?然儿?醒醒……”母亲?我睁开眼。

“母亲。”我扑进她怀里,声音哽咽,母亲去世这么多年从没有进过我的梦。

她捧着我的脸,“然儿,是妈妈不好,妈妈给了你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思想,却留你一个人在这个还无法接纳你的世界受苦。”

她揽住了我的肩膀,“然儿,有些事为娘必须要告诉你。这事说起来有些天方夜谭,你应该也早就发现了我不同于常人的言行举止,因为娘亲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

“现在你遇到的那个苏妤,她和为娘一样是从那边的世界过来的。”

我哽咽着问道:“为什么歹人能伤到母亲,而苏妤却能毫发未伤?”

“当初在生下你之后,我的故事就该完结的,可我舍不得你父亲和你,”母亲眼眶含泪,“所以我主动切断了和那个世界的联系,自然也受不到保护了。”

我眉头紧皱,正要开口,却见母亲整个身体突然开始分崩离析,她大力搂住我,“然儿,娘得走了,你一定要活下去。”

她的身影变得愈发模糊,表情也愈发痛苦,“找到褚砚,他答应娘亲会娶你,照顾你,只有他……”我紧紧攥着她,“娘!你别走,娘……”再次醒来,已是一个月后了。

阿云高兴坏了,端茶送水,忙前忙后。

除了她再无其他人。

我咽下茶水,声音艰涩,“王爷呢?”闻言,阿云支支吾吾道:“王爷他…他带苏妤回苗疆之地了。”话音刚落又急忙道,“小姐,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知道的,王爷的腿不好,秦管家说回去只是为了治疗……”又是这个结果,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我的毒是苏妤治好的,不知道她用了什么药,醒来不过两日,我已经能正常下床走动了。

阿云告诉我,游猎当天突然出现了数百名黑衣人,他们毫无章法,上至皇帝,下至太监宫女,挥刀时一视同仁,现场惊慌救驾。

是唐澈带兵赶到,救下帝后。

禹王消失,太子妃死在了游猎会上。

皇上旧疾复发,皇后震怒,下令彻查。

京城杯弓蛇影,禁军每日在街上巡逻,禹王府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我每日窝在天霖轩的书房里整理褚砚的笔墨,数不清的画卷,新笔旧墨,全是画的不同年岁的我。

既然如此心悦于我,为何当初在我表明心意时托词说年岁太小、心意未明?我恼羞成怒,以至于后面竟再也不肯和他说话。

我心底酸涩,当年突逢巨变,再加上岁月蹉跎,时移境迁,年少心意还能比得过苏妤的魔力吗?破晓时分,宫中传出噩耗,陛下驾崩,国丧七日。

还不到午时,禁军就破开了禹王府大门,领头的禁军统领大声念着谕旨,“禹王褚砚,神奸巨蠹,潛通宮禁,佣贼行刺,更甚有养兵屯草,意欲谋反,其罪当诛。罪犯褚砚已逃窜至苗疆之地,现奉命捉拿禹王妃一干人等。”禁军反扣住我的双手,将我推入牢车。

行出禹王府,却见一帮人堵在门口。

“太子有令,禹王掳走了苏妤,特派我等捉拿禹王妃回宫。”禁军们面面相觑,随后跪伏在地。

太子不日将继承大统,另一边又是皇后,他们只能放手后禀明皇后。

太子还是住在东宫。

外面的天都变了,东宫却整个死气沉沉,一片寂静。

太子妃刚刚安葬不久,东宫的白帆还来不及撤下。

我本以为太子会将我打入地牢,没想到宫女太监们径直引我入了东宫偏殿。

禁军是皇后派来的,太子这是救了我。

为什么?在东宫待了一两日,某夜随身伺候太子的小德子送来茶水后,突然跪倒在我面前。

“禹王妃,求您劝劝殿下吧,殿下不吃不喝,将自己关在寝宫两天了。”我紧蹙双眉,“殿下是忧心妙笔夫人?”小德子抬起头,满面泪痕,“是太子妃。”

“太子妃是奴才见过最好的主子了,对奴才这些下人从没有不虞神色,可怜惨死歹人箭下。”小德子又磕了一个头,声音凄怆,“殿下忧伤过度,不肯离开寝宫。上次还是禹王将殿下劝了出来,求您也去看看殿下吧。”

13

寝宫内一片黑暗。

“大胆,谁让你们进来的?”角落里传来一声虚弱的呵斥。

小德子跪伏在地,语带哭腔:“殿下,是禹王妃来看你了。”

角落里安静了一会,声音又激动了起来,“是皇叔找到救悠悠的办法了吗?你们是来救她的吗?”蜡烛点亮,照亮了角落里身形瘦弱又狼狈的太子,还有寝宫中央冒着森寒冷气的冰棺。

太子抬头看我,眼睛血丝密布,“皇叔说过的,只要我救下你,他就会想办法救回悠悠,他说过的。”褚砚?我一时震惊到不能说话。

太子抱着头,嘶吼着,“悠悠死了,都怪我。明明我可以救她的,明明她就在我前方,可是我竟然转身了,我去找别人了……”

“不…不对,是我错了,我不该把苏妤接回东宫,悠悠也不会病情加重,”太子痛苦地撑住额头,泪水止不住地汹涌而下,“悠悠,悠悠,我只是想接她回来治好你的病,我只是想治好你,可我没想到自己完全变了,那个人不受我控制,我眼看着他伤害你,却无能为力……”我看着冰棺,仿佛看见了在太子和苏妤每日耳鬓厮磨时,另一边病弱无力的太子妃日渐凋落。

离开太子的寝宫,小德子磕头拜谢。

我点点头,却高兴不起来。

一种无形的力量控制了他们。

太子这样说,唐澈也这样说。

褚砚带苏妤回到了苗疆母家,按照他们的说法,如今两人恐怕已经成亲入了洞房了。

我已经打定主意接受这样的事实,现在却得知褚砚临走之前竟然想方设法的要救下我。

天光大亮,伴随着刺鼻浓烟,被小宫女叫醒后,我才发现自己已置身火海。

外面是刀剑相接的打杀声,越来越近,很快有刺客破门而入。

刺客举剑直冲我面门,我就地滚了一圈,堪堪避开。

脑袋沉重,明显有人下了迷药。

又有多名刺客涌了进来,纷纷举剑刺向我。

银光一闪,一只剑稳稳的隔开刺客,将我拉至身后。

唐澈回头,“暗窗!”我立时明白,转身跑向隔窗,唐澈亦边打边退,转身架住我跳下回廊。

到了宫墙边,唐澈抬手将我送上墙。

墙外没人,我回头示意,却见唐澈半跪在地,右手撑着剑,抬头看着我。

我才发现一把剑已将他自左胸前后贯穿。

“阿然,快逃。”

他嘶哑着声音,眼里释然又悔恨,“我终于能真正地救你一次了。”说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觉,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翻身跳下宫墙。

“禹王妃,这边。奴才送您出宫。”小德子在前面招手。

“殿下呢?”我从灌木丛中跑向他。

“殿下说他要守着太子妃。”这些刺客明显是皇后的人,料想也不会对太子如何,我点点头,跟着小德子在宫中左窜右躲。

直到出了宫门,我才意识到不对劲,回头一看,远处太子的寝宫正燃着熊熊大火。

这伙歹人杀了太子!我站定脚步,小德子也跟着站定回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刹那间,屋檐上跳下数十个黑衣人将我团团围住。

刘公公跟着出现,笑意盈盈,“禹王妃,娘娘有请。”我摸到脖子上的骨哨,用力吹响,啸声急促。

刘公公冷冷一笑,“别吹了,林氏镖局那伙人尸体还热乎着呢,没人来救你。妙笔夫人说得不错,林末和唐澈这些狗贼果然有异心。来人,拿下禹王妃。”黑衣人围了上来,来不及反应,我眼前一黑,身子也跟着软软倒下。

14

“本宫曾经做了一个梦。”皇后坐在梳妆台前,任由宫女们为自己梳头描眉,声音渺远。

我伏在地上,全身没有一点力气。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语调开始微微起伏,“从闺阁少女到深宫冷院,一辈子所有的喜怒哀乐全在一个人身上,而那个人却多情寡义,不停的往后宫塞各种女人,我却拿他毫无办法。”

每当皇后说完一句话,刘公公就会让人用小刀在我身上刻一笔,到此时,我身上早已血肉模糊,却因为迷药的原因感受不到痛楚。

皇后冷笑两声,“梦里我筹划了半辈子,只差一步,只差一步,我就能坐上太后的位置,有个人却骑着高头大马带着万千大军踏破了整个宫殿,还一剑割破了我的喉咙。”

“梦醒了,本宫又变回了闺阁少女。”皇后慢慢步行到我身侧,“如果是你,重新看到年幼的敌人,你会不会做点什么?”我仰头看着她。

不等我回话,她语调轻快道:“本宫做了。几岁的褚砚锋芒毕露,就先将他捧得高高的,然后狠狠摔死他。

等他稍微长大一点,再杀光他所有朋友,所有可能助他登顶的人全都处以极刑,直到他全部羽翼都被折断。”

“好了,褚砚废了。本宫助力陛下登上皇位,陛下果然封我为后,这么多年后宫也只我一人。可陛下优柔寡断,多次对褚砚心软,以至于让他活到了今日。”

“明明无才无德,却能号令天下;明明无情无义,却有这么多女人为他甘愿赴死。本宫突然明白,有的人并不是生来就尊贵的,皇帝也不是天命之人。”

“一开始本宫确实是为了恒儿,可是苏妤告诉本宫,女人亦可称帝。”

我心里一沉,所以我的父母在内的所有人,甚至于她的亲生儿子,都是她称帝的祭品。

“恒儿死得其所,他会在天上看着本宫坐上龙椅。”她换上龙袍,戴上冠冕,回头看我。

“你无须一脸愤恨,朕会帮你好好料理褚砚那个负心汉。”

“哦对了,你或许不知,褚砚变心之前有多爱你。当年救下你之后,连夜骑马赶回京城,只为了求朕饶你一命。更令朕没想到的是,素来眼高于顶、骄姿狂妄的禹王,竟然会为了一个民间丫头自毁双腿。五年之后,又为了娶这个被人抛弃的民间丫头同意去太医院受断筋刺血之刑,真是痴情动人呐。”所有的疑虑都解开了,却是这样鲜血淋漓的真相。

他没能回信是因为正在受剜腿之刑,他漠然不反抗是因为皇后控制了我……我死命捏紧拳头,心脏好似被人紧紧攥着,迷药的作用开始消失,此时此刻,褚砚所受的那些苦我仿佛能真切感受在身。

褚砚,褚砚……天际微露晨光,大殿里,皇后高高坐在龙椅上,公公宫女们分散在侧。

我身着黑衣,露出的皮肤全是密密麻麻的伤口。

整个人被捆在大殿中央,面前是祭祀用品,听说只要收到苏妤送来的消息,我的血就会装满面前的鼎炉。

皇后答应苏妤,只要继位大统就会封苏妤为大国师,前提是收服苗疆。

褚砚作为苗疆公主之子,是苏妤钳制苗疆的手段。

全身黏腻不堪,体温随血液的流失愈发低下,眼皮越来越重,我强撑着不愿睡去。

“禹王妃,怎么还这么一副不甘心的样子呢?看来您似乎不太喜欢昨晚的小玩意,您这么卑贱的人,作为祭品庆祝陛下的继位是您的福气,上一位祭品还是苗疆来的娘娘呢。”

我勉强牵动嘴角,“祭品可不止我一个,还得加上刘公公半个人。”

刘公公表情一凝,手高高扬起又落下。

阉人最擅长的就是打巴掌,耳边嗡鸣,脸上火辣辣的肿了起来。

刘公公还欲发作,却见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陛下,陛下,前线来报,镇北大将军携数万大军已兵临京城,眼下城门已经快攻破了。”“镇北大将军?”

皇后惊慌站起身,“不可能,恒儿昨晚才……”

她转头看向我,“是你!”我回以一笑,看来林末的消息已经送到了。

镇北大将军褚坤手握重兵,身份上亦是皇上和褚砚的堂叔,战功赫赫,为人刚正不阿,忠心耿耿,只有他才能毫无顾忌地为大盛着想,更不会放任外戚夺政。

“来人,速传新晋禁军统领和兵部尚书,着派线人通知南下军返程护驾。”

小太监连连磕头,“回…回陛下,李将军和周大人他们…他们说只承认太子正统。”

“恒儿?”“陛…陛下,他们拥趸的太子是…是禹王。”先皇临终谕旨,褚砚为其长子,废褚恒,立褚砚为太子。

这个皇帝他稀里糊涂当了一辈子,却到临死前,苟延残喘着为褚砚谋划了这么一次。

皇后满脸不可置信,随后又想起了什么,自嘲一笑,“难怪总是不愿赐刑褚砚,难怪总是处处维护他,难怪啊难怪,原是你和苗疆女的野种!”

我无声的笑了,李将军和周大人都是苏妤的相好,看来苏妤也并没有打算当一个小小的国师,她和皇后一样,渴望权力。

皇后回身看我,一脸怨毒,“来人,将禹王妃四肢砍断吊在城门楼上,朕倒要看看这个野种是不是真的舍得。”

刘公公领命,着人按住我的四肢,举刀就要挥下。

刀迟迟没有挥下,反而传来箭矢没入肉体的声音,紧接着四周响起慌乱的尖叫。

我微微睁开眼睛。

太阳初升,霞光万丈。

殿门前背光立着一匹高大骏马,马上正是搭弓射箭的褚砚。

疾风扬起前蹄发出嘶鸣,褚砚脚尖轻点马背,挥剑而来。

“护驾!”伴随着皇后惊慌的吼叫,褚砚一手捞起我,另一手回转,白光一闪。

站定后,褚砚抱着我,剑指前方。

皇后跪在地上,双手捂住被划破的喉咙,满眼的不甘心和恨意。

褚砚小心翼翼地抚过我身上的伤痕,听到我痛苦的嘤咛后,身上气场更加冷冽。

殿门外源源不断地涌进苗疆军,褚砚看了一眼吓趴在地上的刘公公,声如地狱般森寒,“把这些人全部带回去,我要他们比禹王妃还要痛苦千倍万倍。”说完,褚砚抱着我转身离开。

15

结局“夫人,夫人,小少爷又偷偷溜出府了。”我扭头看了眼靠在榻上看书的褚砚,左手搂住我的腰,右手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敲着书边。

见我有起身的动作,他靠在我肩上,“不用去。

”耳边传来暧昧的热气,“他没有玩伴,倒是可以给他添个妹妹,夫人你觉得呢?”本来已经坐下了,听到这话我又很快站直了。

“我…我还是去看看。”出了院门,才发现江南的秋天就快临近了,风卷落叶,行人也比较稀少。

如今镇北大将军褚坤继承大统,勤政廉明,上肃下清,皇后之祸处理得干净利落。

褚坤和褚砚的母亲似乎是旧识。

我和褚砚离开京城前拜别陛下,对方看着褚砚的脸,神情惘然,“怎么会长得一模一样?”褚砚没有回话,带着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那座吃人的宫殿。

“诶,你们知道最近军营里死了一个军妓,听说是见过先帝的人呢,还有称号,叫什么妙笔夫人来着?”“哎呀,就是她,以前在京城风光无限,有钱又有才,就是不知羞耻,听说整个朝廷都叫她勾搭了个遍,所以才被人送进了军营里。”“那遭了不少罪吧?”“可不是?听说死之前都疯了,整天叫嚣着要夺回天下呢。”

……阿云凑近我,小声道:“夫人,听说那些官家士族们还想将她带回去,虽然不给名分,但京城的夫人们还是联合将人送进了军营。”

秦管家告诉我,褚砚当初将苏妤带回苗疆后,巫师用苗蛊解了她的神力,也切断了她和另一个世界的联系。

禹王一开始确实变了一个人,他将自己一个人关在黑屋里好几天,红着眼睛出来时,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动身去京城!”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王爷没发现吧?”我小声问道。

阿云眉眼弯弯,“放心吧,王爷知道您这么庆贺他的生辰,肯定会高兴的。”我也弯了眉眼。

到底遭受了什么样的折磨,才能抵抗那个神秘世界的控制力?我不敢想象,我只知道这个男人值得自己用余生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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