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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省安阳市内黄县马上乡李石村，今年42岁的李翠利生活在这里。2008年，她在自己家的超市里办起“微光书苑”。不收费用、无需证件，只需要在借书本上登记，就能零门槛带走图书。十几年来，这里成为孩子们的自习室、图书馆，每周末，李翠利组织一次主题活动，村里的学生挤满书苑。

书苑火了，身为店主，李翠利的采访邀约不断，奖章也挂了满墙。有的人站在高点要求她，专心做公益，为了书苑，顾不上超市、家庭是理所应当。

新黄河记者在河南对话李翠利，她说：“我是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是家中的中流砥柱。超市虽小但是我养家糊口的营生，也是支撑微光书苑走到今天的根本。请大家不要想当然，要我关了超市去做这干那。我是父母的女儿，孩子的妈妈，丈夫的妻子，微光书苑的创办人，我得挣钱养家，我得继续我的生活与理想。”

李翠利想得很明白，自己只是个普通人。生活除了诗和远方，眼前的苟且同样重要。

做公益的普通人

在一个周六的下午两点，李翠利顾不上照看超市，她正在超市后面的微光书苑里，忙着做活动。冬奥会刚结束，李翠利自费买来60多元的橡皮泥，教孩子们捏冰墩墩。她的母亲在超市门口做手工活，顺便帮李翠利照顾生意。“她忙着做书苑，有时候顾不上，我来帮帮她。”

两排货架后面，撩开门帘，几十箱饮料、啤酒堆放在左手边的木板前，木板上挂着几年前超市的照片。那时候，书苑和超市用白色窗帘隔开。一家企业资助了几万元，在超市后面盖起书苑。

“正教他们捏橡皮泥，今天来参加活动的孩子多，有点忙不过来。”李翠利看到记者，转过头语速飞快地说了一句。她身穿绿色毛衣，灰色运动裤，运动鞋，短发利落。与孩子交流时，语气温和而有力，极有耐心。屋子里二十多名小学生，没有预想的吵闹，一切有条不紊。

一个多小时后，活动结束，孩子们收好橡皮泥，几个看起来年纪大些的还帮忙收拾好卫生。“从来不惯着小孩，做完活动要收拾好。橡皮泥可以在书苑内玩，这些东西都是免费的，但不能带回家。”

李翠利说，做公益多年，她最深的体会是，要学会拒绝。

书苑起步时，李翠利就立下“无偿借书”的规矩，不收费用，无需证件，在借书本上签个字就可以把书借走。“有人借了就不还了，我这儿的很多书借着借着就不见了，图书流失了不少。”有人捐书，她也会定期采购，但丢书现象不绝，李翠利有些力不从心。“有些家长说，既然书苑做的是公益，那书拿回家不还也没什么问题。甚至有人认为，既然是做公益，小孩子在超市里吃点零食，也不应该要钱。”

李翠利明白，做公益不能毫无底线，她明确地告诉大家，借书、活动用品都可以免费，其他的免谈。有段时间，孩子们会在活动结束后拿走彩绘用纸，李翠利立下规矩后，再没人从书苑里拿东西。“其实他们没什么别的心思，就是不懂这些东西不能拿。在公益项目里，家长也没有借书要还的概念。立了规矩后，大家都遵守得不错。”

说到这儿，有两个低年级小学生来借书，其中一个拿了几本长篇小说，李翠利直接拒绝了。“这书你看不懂，一次借这么多也不能专心看，我建议你只借一本，符合低年级学生看的书。好借好还，再借不难。”

李翠利一直在强调，做公益要有底线。“自己得弄清楚，咱就是个做公益的普通人，做不到让人人都满意。”

眼前的苟且最重要

李翠利今年42岁，可能是常和孩子们在一起的缘故，她看上去要比同龄人更有活力。生活在普通的农村家庭，自小热爱读书，敢想敢干，做起事来风风火火。

2008年，歌舞团到村里演出，节目质量极低。李翠利赶紧带着孩子离开，她意识到村民们的精神生活极度匮乏，村里的孩子们放学后聚在一起疯玩乱跑。“就想做点什么，让孩子们多看点书，最好带着家长一起提高文化水平。”

拿出家里百余本藏书，又到县城淘旧书。李翠利的母亲向记者回忆，当年，家里人对她办书苑这件事都支持。“只要是做好事就行，就为了看个书，为什么要阻拦呢。”逢年过节，家人送给她的礼物变为成捆的图书，姐姐塞给父亲买衣服的钱，父亲也买了书送来。李翠利骑着三轮车，将微光书苑的喷绘绑在车上，上街求书。

书有了，村里没有借书的习惯，她又用“借书赠礼品”的方式打开局面。借书的人多了，甚至开始排队。如今，十四年过去，微光书苑已经成为村里的模范。

奖状挂了满墙，在李翠利眼里，这面墙其实没什么存在的必要。“还不如做个柜子，多放点货物。”在扑面而来的荣誉面前，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质朴、诚恳。

“人家都说，除了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在我眼里，眼前的苟且最重要。”

一儿一女都在县城上中学，住在学校附近。前几年，李翠利忙着在村里办书苑、开超市，长期不回家，留母亲在县城的家里照顾孩子们。一次，女儿的老师打电话来，问她为什么总不来开家长会。

书苑火了之后，一批又一批的媒体扎堆来采访。这是李翠利第一次认真静下来思考自己的生活。“那时候，我才意识到，做书苑还是要先把家里顾好，孩子的成长只有一次，陪伴最重要。关心，不只要什么给买什么就够了。”此后，李翠利每天早上在家送孩子出门上学后，再开车到书苑。没有特殊情况，一般晚上五六点就关门回家。

去年底，有人邀请李翠利到外地参加活动，她拒绝了。“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拒绝外出学习或参与其他社会活动的机会了，不是我自闭，更不是我不求上进，我觉得不能去是很遗憾的事。”

在现实生活里，作为一个上有老下有小，以超市为生的中年人，她无法放下家里的一摊子事。虽然每次都做了解释，但这其中不乏有讥讽她架子大的，说她不懂事的，更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指责她的。也有理解和换位思考后真诚的帮助。“家庭是我一切爱的基础和源泉，而微光书苑是我初心的奋斗与坚守，感谢一路走来所有爱心人士的关注与关爱，未来我依然会继续坚定信念，坚守初心。”

“出了名，更多的媒体来关注你，人们就会对你有一种想象。大家会想当然地认为你应该是个什么样的人，应该更严格地要求自己，满足更多人的期待。”但这是不现实的。现在，她最看重的是家庭，而不是做大家想象中的“完人”。

让孩子们明辨是非

微光书苑开办多年，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只供借书的图书馆。寒暑假，回村的大学生在这里自习，周末，成为村里孩子们的活动室。“学生们说，就在这里看书效率最高。”

李翠利建了个微信群，基本每周末会在书苑举办活动。提前在群内预告，绘画、剪纸……每周报名的人不少。“家长们愿意把孩子送我这儿来，就算是不愿意学东西，来这感受一下氛围也好。”

浩浩上小学五年级，在学校是“小霸王”，老师们最头疼的学生。在书苑参加活动，李翠利发现，孩子们都疏远他。“他一来，别人都走了，有的是害怕，有的是讨厌，都不想和他一起玩。”浩浩感受到了不友好的氛围，想走，李翠利留下他。“我向大家说明，有什么事我来批评他，请大家不要轻易排斥他。”浩浩在书苑里与他人闹过一次矛盾，后来澄清是个误会。在书苑里，浩浩有些淘气，但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夸张。“总之，在我这里能感受到他的成长，懂了很多道理，也能听进去劝告。”

她曾问浩浩，在书苑里转变性格的原因是什么。“他的回答很有意思，进了门就不想乱闹乱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李翠利也说不清，书苑给了浩浩怎样不同的感觉。“可能就是阅读的氛围，环境很重要。”

大学生也有这种感觉。寒暑假，他们会到书苑里自习，准备考证、考研。早早就来等着开门，也不多说话，默默到超市后面的书苑里静静自习。也有来帮忙的，做志愿服务。冬天温度低，超市人来人往，开着空调也不顶用。李翠利觉着冷，让学生们回家。“他们说，在家读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就在我这能学进去。”大学生们也会约着一起来，人多了，更有学习的氛围感。

“通过阅读，让人明辨是非，孩子们知道这个就够了。”李翠利说起办书苑的初衷，“其实很简单，就是让小孩多看书，明白事儿。”在办书苑的过程中，李翠利常思考，如何与孩子们沟通更有力。她也在成长，“更阔达，想事情更长远。”

有亮光，才走得下去

书苑做得久了，村里的人常来找李翠利推荐书目。“读书，讲究的是个性化。推荐书可以，但更多的是人要看对书。就像影视剧中，演员和角色的气质要对路，人和书在一起，也有个气场。”

有人来微光书苑借书，挑中一本，翻上半天也看不下去的。“这时候，你说这书有千好万好，人家读不进去，那就没必要看。”读书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如果你把它当成一种责任，或者一种负担，就失去了读书的快乐。”

上学的时候，她就整天抱着书不放。“读书能让你跳出现在的圈子，感受书中所要表达的真正的东西。读书也是有境界的。”李翠利认为，每本书都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体。“不是为了打发时间，只要用心读了，确确实实能感受到作者的灵魂。”书本之外，记者感受到她对生活的热爱。

前几年，她去北京参加活动，听说正巧可以赶上岳云鹏在北京演出。李翠利很喜欢他。在北京，她碰到一位活动举办方的工作人员，也是河南人，特意为她买到一张演出票。“咱河南老乡，长得喜庆，讨人喜欢。尤其喜欢他唱歌，五环，说不上唱功有多么厉害，就是听着舒服，开心。”“结果不是小岳岳演出，信息有误。”

回到内黄不久，这位在北京认识的河南老乡打来电话，“这次说确实是岳云鹏来了，她能送我一张票。当时，我都不是有点动心，是非常想去。”考虑到来回路费和住宿费，李翠利没舍得。“啥时候能去看一次，那我就满足了。”

她还喜欢脱口秀，聊起来李雪琴、李诞、王建国，每个人的段子张口就来。“我以为和现在的年轻人没啥代沟，那天看节目，说起香港的四大天王，那可是我们那个年代的顶流明星，女儿竟然说不了解。我就发现，我们的时代过去了，不知不觉就老了。”女儿调侃起来，说李翠利已经是个中年妇女，她立刻跳起来反驳，“我心里边还住着一个少女呢！”

李翠利如今最满意的就是一对儿女。她对孩子们进行“散养式教育”。“俩孩子都特别懂事，人家都说我太幸运了。他们以为，我开书店，俩孩子肯定学习特别好，其实不是，他们的学习只排在中等。”做书苑多年，她从不追求自己的孩子当第一。“为啥要当第一，当第一多累。这样普通、平安、健康就很好，每天上学前，我都会叮嘱安全第一，其他都不重要。”

晚上六点，李翠利载着记者，开车回到县城。路上，晚霞满天，她特意嘱咐记者拍下来，发给她。“就像我的书苑一样，有亮光，才能走下去。”

新黄河记者：刘瑾阳

编辑：刘丹